发表时间:2020-08-26 18:02
让周望月为之注目的是放在桌上的一只茶碗,沈氏正提壶倒水,冲泡出深褐色的茶汤。
“家里没什么好茶,对不住了。”她捧着碗递给望月。后者连忙接过来,顾不上喝先小心地转着圈看碗上的图案。
五色虽浅浅淡却雅致意趣十足,瓷体成色也绝对佳品。
“大娘,这茶碗可真不错!”
周望月由衷赞叹,爱不释手。
当初家还未没落时,那是也制瓷高手。别人家的姑娘小姐都喜欢绣个花,描眉画粉什么的,就她成天跟泥坯釉料打交道,玩得不亦乐乎。长大后又喜欢上瓷画,看见漂亮的瓷器比瞧见金银珠宝还稀罕。
周听雪也凑了过来,虽说俩人亲姐弟,可他自小对这些没兴趣,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可就算如此,他也看得出这茶碗比起那些摆在瓷行贩卖的精品不差。
“真漂亮!”
沈氏见这俩人都在研究茶碗,忍不住一笑,眉眼间还有昔日柔美风采的残韵:“这是我儿烧制出来的。”
“大娘儿子?”周望月惊讶,蓦地一转头盯住沈云魄。她眼睛放光,看着像深夜里饿狼。
沈云魄不自觉身形往后倾,点了点头:“是我。”
“沈公子你对瓷器很拿手?”望月问道,捧着茶碗凑到跟前。
“还好。”
“那你在哪家窑场工作啊?”
“没有,是自家的小窑。”
“哦?这里有窑?”望月惊喜过后忽然沉默了。她想起一件事,虽说紫岳镇向来以制瓷闻名,但九曲巷这地方只有一处小窑场。
且那场子小到也就是四合院内一隅。
她心思转念间,问出口:“沈公子,你不会是沈家三公子吧?”
“正是。”
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周望月还有点难以置信。
沈家不仅在紫岳镇,在整个大明朝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制瓷世家。尤其以五色斗彩闻名。
只不过前不久沈家出事,当家过世,留下的子嗣过于年幼,于是当家的二弟沈月魂继承家业。上任第一天就将自己三弟,也就是沈家三公子沈云魄赶出家门。
名头自然是家族中不养闲人。
那新上任的沈月魂倒也没完全绝情,而是将九曲巷的一处小窑分给自己三弟,美名其曰历练。
但其实整个紫岳镇人都知道,那小窑连普通平民家的土作坊都不如。新当家这么做,无疑是欺负这三公子是庶出。
周望月瞬间就明白他为何会在桥上晕倒,就这窑产货量怕是非常低,勉强赚点钱饿不死已经是极限。
沈云魄看起来很斯文书生气,也不像是能在码头出苦力的人。紫岳镇如今虽然繁华热闹,可毕竟地方就这么大,他那个二哥若是有点什么心思,动手脚堵人活路还是很容易的。
她想到此,对那窑倒是起了浓厚的兴趣,问道:“我能看看窑吗?”
“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它已经塌了。”沈云魄回答:“没什么可看的价值,如果姑娘喜欢这只茶碗,送给你当谢礼。”
“真的?”
望月欣喜,她再次低头细看手中的斗彩茶碗。倘若是摆在沈家,一定身价不凡。而以她的眼光来看,这茶碗根本不比沈家其他瓷品差。
这么一想,她倒是有点慨叹,自己也曾是制瓷世家子弟,现在连给人打零工都被嫌弃。
旁边的小厮撇嘴:“我们家三公子手艺是天下最棒的!要不是二公子使坏,就这个茶碗也得值老了钱了!”
这倒是提醒了望月,她抬头望向沈云魄:“这斗彩碗真好,应该是公子的心爱之物吧,送给我们是不是太贵重了?”
“恩情更重。”沈云魄说到此处顿了下,升起几分好奇:“周姑娘对瓷感兴趣?”
没等周望月回答,弟弟听雪就先露出自豪的笑容:“我阿姐对这些最在行,看到好瓷都走不动道!”
“胡说什么呢!”
周望月小声斥责自己弟弟。她转头冲沈云魄笑笑:“以前家里也是做这一行的,耳熏目染也就有兴趣,也上过手,大致的都清楚。”
“那真可惜,窑已经塌了,一时可能修不好。不如今晚你们先休息,明天再说。”
“我刚才就是随口说说,不方便就算了,没事的。”周望月连忙摆摆手。
他们说话期间,沈氏已经吩咐小厮去街上再买点吃食回来,她自己则将早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招呼道:“别光说了,先来吃饭吧,家中没有什么好的,多担待啊。”
晚饭果然如沈氏所言,豆腐青菜更一碟,还有马兰头煮的粥,分量也并不多。望月顿时觉得自己跟弟弟分了人家本来就不多的口粮,过意不去。
小厮很快就回来,买来了蒸饼跟酱猪杂碎。显然是来了客才特意准备的。
这下望月就更不好意思,沈氏看出来,笑道:“家贫没什么可招待的,周姑娘,周公子,你们要是不嫌弃,吃光了老身才开心。”
话都这么说了,再忸忸怩怩讲别的就太矫情。周家姐弟道了声谢,同沈家人一起吃起来。
席间,无意中提起做工之事,沈大娘叹口气:“这窑也就勉强能混口饭吃,饿不死也饱不了。魄儿就想着去别处打工,可总是莫名其妙地被辞退。”
望月闻言顺势打量起坐在对面的沈云魄。他低垂着头,微卷的棕黑长发没束起,就随意一扎,垂在肩背后。面容俊秀,眉目微冷,幸有暖黄光晕映照还显得多几分血色。
总算是没有在连环桥上所见那么苍白憔悴。
再看看屋内,虽算不上家徒四壁可也是穷困潦倒。
望月心中升起个想法,以沈云魄那茶碗的手艺,随便在瓷行里找份工,都不至于这样揭不开锅。
能将大活人逼到这份上,应该有人为因素。嫡庶不合,相互拉踩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也不是她该过问的。
沈云魄听到母亲所言,皱了下眉说道:“娘,这些话就不要讲了。”
沈氏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好好的说这糟心事作甚,我这老婆子真是糊涂,吃饭吃饭!”
晚饭结束之后,望月跟听雪帮忙收拾完毕,沈氏亲自带他们到旁边的偏房。
“委屈恩人在这里过夜了。”
“哪里话,要不然我们姐弟俩今天也是到土地庙里凑合,这可好多了!”
望月这话说得不假,他们被辞了工,又没去处,为了省钱也就只能到土地庙里过夜。
这偏房有床有桌椅,比四面透风的庙里真是强太多了。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俩人也早早睡下。听雪打了地铺,将床让给了自己阿姐。
“我火力壮,阿姐受不得寒,就别跟我争了!”
说完周听雪就裹着被子躺在铺了薄单跟稻草的地上,半点机会都不给自己阿姐留。望月见弟弟坚持,再争来争去到时候谁也睡不好,明天还得寻摸工作呢。精神萎靡可是会给那些老板们留下坏印象的。
吹了灯,姐弟俩各自躺下,却并没有马上入睡。
望月想着明天要怎么办,自己除了瓷器这行外并无其他专长,就这么随便找个人家嫁了,换点口粮她又万分不甘心。去给有钱人家当丫鬟,跟那些年岁小又擅长各种女红的小姑娘比又没优势。
听雪四处去帮工赚得也有限,最主要的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她越想越睡不着,碾转反侧数次又怕吵醒弟弟。正当此时,她目光无意中往窗口一瞟,瞧见有道光飘过去。
屋外有脚步声响起,渐渐向远。
望月有点躺不住了,这不会是进了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