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0-08-26 18:02
傍晚时分,窗外细雨已停歇,湿冷的气息顺着缝隙渗透进来,无处不在。屋内油灯光亮昏黄,微微晃动。
周听雪趴在桌上已经睡着,望月起身找了件破布单盖在他身上。
自从父母接连过世后,他们姐弟俩就相依为命。以前还略有点薄产,只可惜他们俩当时年纪都小,逐渐被心怀不轨的家丁卷走一空。现在只能四处找零工,过得是有一天没一天的。
而让她更愧疚的是,女孩子会的刺绣女红什么的,她都磕磕绊绊。唯独只对瓷器得心应手。无论是泥塑烧制还是瓷画勾勒,她有自信绝对不逊于任何老师傅。
周家以前也是小有名气的制瓷世家,她从小接触,父亲又疼她,没横加阻拦。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此间苦痛艰辛不堪回首。
望月叹口气,坐在桌旁思索接下来要如何谋生。
如今官府开通海岸,紫岳镇也跟着越来越繁华。要赚口吃饭钱也不是很难,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弟弟除了一身力气外也别无所长,而她只对瓷器有研究,偏生那些瓷器行嫌弃她是女儿身,总是只肯给她一些最简单低级的活计。
这还算好的,有时候干脆直接将她拒之门外。
这不今天又被辞退,理由无非就是姑娘家家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人都快饿死了,体面有什么用?
周望月想得有点来气,心里腹诽不断时,一抬眼看见对面床榻上人影动弹。被他们救上来的男人抚着额头坐起来,油灯光晕映在他脸庞上总算是有点暖色。他神情有些茫然,皱着眉问:“这是哪?我怎么了?”
这时望月才看清对方披垂肩头的长发微卷,清隽的面容上双眸竟然是棕绿色,隐隐透着光。
周望月更加笃定他不是中原人,至少不是纯粹的。
“这里是悦来客栈,你掉河里了,我们路过救了你。”她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坏人。”
男人沉默片刻,说了声:“多谢姑娘。”说完就想下床,结果脚一软又跌坐回去。
周望月见状连忙安抚:“小哥你先别急,大夫刚才给你瞧过,说你没大碍但身体有点虚,这么着,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喝了药歇歇。”
她说着将桌上倒扣的破边大瓷碗掀开,从中取出陶盘,放着四只小笼馒头。
“还有点温乎,你先吃了吧。”
“这不用……”男人刚要拒绝,肚子却不受控地咕噜噜叫起来。他脸一红,窘迫不已。
周望月知道这很难为情,没话找话:“我去跟掌柜的说一声,看有点热汤什么的没有。”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房间。
听雪或许是太累了,趴在桌上仍睡得香甜。油灯光影昏冥,在这斗室之内倒也足够。
对沈云魄来说,饥肠辘辘之际有口黍米可吃就算不错,更不用说小笼馒头。他还有些昏昏然,努力回想了下之前情形,不由暗叹自己真是走运遇上好人。
以他当时的状态落水,稍有不慎就命丧黄泉。更不用说之后还替他延医问药。
救命之恩要报答,只是自己一无所有,除了感激之语又能说什么呢?
沈云魄苦笑。
片刻,客房门扉吱嘎一声开了,周望月端着白瓷碗进来,抬头一看沈云魄正靠着床头闭眼休息,异域风情的面容满是疲倦憔悴。
她进来的动静惊动了沈云魄,后者睁眼看到望月后一拱手:“真的多谢姑娘搭救,只是沈某现在没什么钱……”
“哎,你说这干嘛,要是指着救你换钱就不把你往客栈里带了。”周望月开起玩笑:“我看你从桥上掉下去,还以为是有什么想不开要投河自尽呢!”
沈云魄闻言嘴角勾起自嘲地弧度:“日子过不下去,迟早的事情。”
周望月一看这气氛不对劲,连忙打岔:“对了,我叫周望月,那是我弟弟周听雪,还不知道小哥你的名讳呢?”
“姓沈。”
“哦哦哦,沈公子。”望月顿了下,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你不是中原人吧?”
“我母亲是胡姬出身,我有一半西域血统。”
“那你母亲一定很漂亮,看你就能看出来,你肯定像娘亲。”
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些,望月偷偷舒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松完就见沈云魄起身要下床。她连忙阻止:“你还没好利落,得好好休息啊!”
“不行,我不回去,我娘会担心的。”沈云魄顿了下,脸颊微红:“还请周姑娘同沈某同行,别无他意,只想报答救命之恩。”
周望月很想说不用,但心思一转,又推醒自己弟弟,小声商量:“沈公子要回去,他之前那状态保不准归家路上又晕在哪,要不咱们送他到家?正好早点走,房钱还能退点。”
周听雪没意见,俗话说送佛送到西,这人都已经救了,要是半途出点事还不够糟蹋诊费的呢。
沈云魄自然不愿意再劳烦这对姐弟,可救命之恩要报答,自己此时身上并无长物,唯有请两位回家坐一坐聊表心意。
虽然所想不同,但目的地却是相同。
三人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稍微打点了下就直接走人。幸好九曲巷离着这边不是很远,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到巷内的一处四合院前。门户长久没修缮过,砖瓦间杂草丛生,比住大杂院的贫民也没强到哪里去。
虽说如此,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看得出这户人家尚有份心气在,绝不肯得过且过。
小厮先迎了过来,看见沈云魄眼泪都要淌出来。
“三公子你去哪啦?小的找了半天,听说东环桥上有人跳河……公子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放心,我不会。”沈云魄安慰。
这时,正屋的房门开了,从中走出来位身穿粗服布裙的妇人,她挽着深棕卷发,绿眸含雾,面庞虽沧桑却难掩年轻时余韵犹存。
“魄儿啊,你去哪了?你吓死娘了!你要是有什么就是要娘的命了!”妇人拉住沈云魄的手,已经老泪纵横。
“娘,对不起,我这不好好的?”沈云魄柔声安慰。
只是那妇人跟小厮依然难以控制情绪,宣泄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歇。
周望月在旁边看得有些咂舌,虽说儿子半天未归是会担心,但已经是成年人不至于这么着急吧?总觉得透着点要生离死别的劲头。
妇人胡乱地擦干眼泪,目光落到了望月身上:“这位姑娘是?”
沈云魄连忙将事情前因后果说明。沈氏听后连说请人到屋里坐坐,还吩咐小厮去沏茶待客。
望月本来想拒绝,徬晚虽然天还亮着,但过会儿恐怕就要黑了,今晚的住处还没着落。
只是当她刚表露自己意思,沈氏就立马说道:“那今晚就先住下吧,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但要是让恩人就这么走,实在不像话!等明天,我让魄儿陪你们去找合适的工作。”
“这,这不合适吧?”
“没啥不合适的,姑娘你难道是怕我们孤儿寡母的?”
“那怎么能,大娘您一看就是热心肠的。”望月并没说假,她感觉得到对方是真心实意。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近人情。望月跟听雪也就只好留下来。反正他们也无家可回,除了彼此没有会担忧的家人。
只是这一进屋,她目光无意中一瞟,顿时眼前一亮。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