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有以后

贺璟庭是晚上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季苒不在家。

卧室里空空荡荡，他似乎很不习惯，就像是他习惯季苒给他拥抱，给他温柔，有一天这些全都没有了……

贺璟庭似有些烦躁地扯开领带，压了压眉尾，似乎对季苒这次闹得脾气，有些忍无可忍。

贺璟庭从昨天晚上便开始忍耐了。

一回国便得知季苒大晚上去了夜场，最后还闹到警察局，心里自然不高兴。

不过这种不高兴已然在季苒乖乖跟他回家之后，消失的差不多。

今天得知季苒又跑去住什么公寓，贺璟庭心里那点不高兴，几乎是火上浇油地又蹭蹭起来了。

他拿上外套，独自开车出来。

……

十点不到，门铃声响起。

那会儿，季苒正蹲在卫生间洗颜料盘，她洗干净手，赤着脚从卫生间跑出来，地板有些冷，她被冻得有点哆嗦，一蹦一蹦地去开门拿外卖。

满心欢喜的以为是外卖，一打开门，结果见到门外站着的贺璟庭。

生活总是这样，经常在不经意的地方，用鲜花和美食包装一个手榴弹诱饵。

就待炸的季苒重新做人。

她从来没想过，贺璟庭会出现在她的门外。

季苒的心不自觉地陷了一下，因为门外站着的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抖动起来。

她呆立着，四肢百骸都被定住，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干干的：“你怎么来了？”

不怪季苒这么惊讶，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两人闹别扭贺璟庭主动来找她，尤其还是亲自登门。

男人来的路上其实很生气，不过见到季苒，以及季苒的反应，让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姑且称之为高兴吧。

两人对视上，都没有说话。在安安静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故人重逢的意思。

贺璟庭先是在门口站了片刻，他在等着季苒过来拥抱她，像以往一样。

但季苒并没有动。

贺璟庭有些意外。

僵持之下，他勉为其难地上前一步，想要拉进两人的距离。

季苒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贺璟庭脚步顿住，他没有忽视季苒轻轻往后退的那一步，抿着嘴角，不解地看着她。

眼底露出浅浅的不悦，他从未被季苒拒绝过。

季苒往后退了之后，有些尴尬，她抬手想要关门：“你进来吧。”

门外的人抬腿进来，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将公寓衬托又小又简陋。

路过季苒身边时，他视线停顿了一秒，“过来。”

季苒跟在他身后，思绪有些混乱。

她也曾经设想过，如果搬离开贺家，贺璟庭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到最后，她什么都想不到……大概贺璟庭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离开会对贺璟庭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她很明白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设想的千万种可能中，唯独没有现在这种情况……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贺璟庭一边进来，一边打量着她的公寓。

一眼望去客厅厨房卧室，什么都一目了然。

蛋壳大点的地方，贺璟庭不自觉地皱眉嫌弃。他曲膝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到她的脚上：“鞋呢？”

季苒用脚趾勾勾，找到了一只鞋，另一只鞋不见影子。

八成是被她踢到沙发底下去了。

她脚被冻得脚心疼，可这时候又不能趴在地上掏沙发底。

贺璟庭好整以暇，十分轻松地看着她。

季苒也顾不得什么矜持，趴在地上找鞋，她手臂短根本捞不着。

折腾了一分多钟，头上传来声音：“为什么搬出来？”

……季苒就以这么狼狈的姿势，接受贺璟庭的拷问。

确实，她现在的生活实在比不上在贺家，偶尔晚上加班回来还要自己做饭。

她以前喜欢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路，可自从住进小公寓，她硬是把这个习惯给改了。

没别的原因，条件不允许罢了。

小公寓没地暖，晚上回家温度又低，有时冷的她连外套都不愿意脱，更不用说光脚走路了。

虽然贺璟庭什么都还没说，可现实的处境就是，她确实很落魄。

拖鞋没能拿出来，她坐在地上不说话。

贺璟庭心里大概是知道季苒有不高兴的事情，不过这些不高兴，归结起来大概是他没能满足她的需求罢了。

男人的不高兴大多是因为欲望没有满足。

可女人的不高兴，却有多种多样，贺璟庭他不懂，季苒也没再有兴趣跟他讲。

她抱着手臂靠在沙发边坐着，头发吹散在瘦窄的两肩，落在她的胸前，不是很白的暖黄灯光下，显得她格外柔和，漂亮。

男人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然后解开西装外套，扔到她的身上。

季苒挥开盖在她脸上的西装后，便见到贺璟庭单膝跪在地上，其中一只手帮她在沙发底下找拖鞋。

白衬衫的袖子被挽在手腕的地方，蹭到沙发边上，留下一层重重的灰尘痕迹。

他长手长脚，很快就把她的拖鞋找出来。

两只一起，被方正第摆在了沙发下。

贺璟庭洗了手，重新回到客厅：“什么时候回去？”

季苒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从容不迫的表情。

他们住在一起八年，每次两人见面，就算贺璟庭一句话不说，季苒对贺璟庭的爱意，也会像一把烈火，义无反顾地投身在万里冰原之中。

季苒的不同寻常，让贺璟庭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脸色差了些：“要闹到什么时候？”

季苒先是低头不语，听完这句话后，电光火石间季苒突然想到那句话，其实许明朗他们说的没错。

贺璟庭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她就会乖乖拎着行季跟着他回去。回去继续做深爱着贺璟庭的季苒，整个世界为他转着，为他欢喜，为他独伤。

季苒看脚下光亮的地板，那是她一遍遍擦出来的。每擦一次，她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忘了他。

如今，地板已经被她擦得毫尘不沾，季苒的心也变得枯寂。

见她不说话，贺璟庭的视线落在别处，“你喜欢住这种地方？”

季苒抬头，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怎么了。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随意地落在膝处。

是一个谈判者的姿态：“没有佣人保姆，没有最好的食物，没有最漂亮的衣服。”

“你能习惯？”

这些话，季苒听得字字诛心，他的话句句都是利益衡量，竟一句都不参杂感情。

在贺璟庭商人的世界里，兴许是这样，每一个决定都是在衡量。

季苒舍弃优越的条件，一个人跑住在寒酸的公寓，在贺璟庭心里，是很愚蠢的。

不过面对着的终究是季苒，他觉得自己应该更耐心些。

语气变得没那么功利，声音也柔和许多。

低声哄道：“听话。”

以前，“听话”这两个字，是一道符咒。

不论季苒有多不高兴，多伤心，多想要放弃贺璟庭。

只要他一说这两个字，季苒便会收起所有的小情绪，乖乖地走进贺璟庭为她画制的圈牢，带上枷锁，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他。

时至今日，再听到这两个字。

季苒像被针刺透了全身，泄露出所有的勇气，里面盛满的爱意变得空荡荡。

“贺璟庭。”

沙发上的男人凝眸。

季苒倾尽全身的力气，低声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尊重了解过我？”

贺璟庭的眼睛在瞬间有一丝丝讶异，很快变得平静。

平稳的口气：“为什么这么说？”

季苒失笑，她怎么会问他这么蠢的问题。

但凡他有一丝尊重过她，许明朗就不敢打她，贺母就不会刻薄地待她，许明月就不敢堂而皇之地住进贺家享受着她季苒的一切。

贺璟庭似有些烦躁，“你想要什么尊重？”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季苒，跟平时很不一样。以前每次见面，季苒都很粘他，一刻都不会跟他分开，会在他怀里柔声诉说是多么思念他，也会温柔动人的微笑，闭上眼睛踮起脚尖要亲吻他。

这些以往的待遇，今晚都没有。

贺璟庭颇有些冷意地看着季苒，说实话，他并不喜欢季苒耍小脾气。也不喜欢她这样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

季苒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商人谈判，因为根本谈不赢。

“要我说什么呢？你连尊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忍着心里的不悦：“说，你想要什么尊重？或是现在谁不尊重你。”

季苒叹了口气：“你真是……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句句戳在人心窝上。”

到底是心死：“我们还是……分”

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季苒的话，贺璟庭的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接起电话。

季苒的话没有说完。

贺璟庭简短地接完电话后起身：“有什么话回去说。”

说着朝她伸手，示意跟过来。

季苒不动，两人僵持片刻。

贺璟庭挑眉，似在隐忍：“还没闹够？”

季苒沉默了一会儿后，再开口，却脱口而出：“贺璟庭，我们分手吧。”

贺璟庭眼神垂落在她的脸上，不语地看着她，似乎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太重分量：“分手？”

他冷漠的脸庞看不出喜怒。

季苒点头：“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贺璟庭的表情像是隐忍到了极致：“我不知道贺家是有什么没有满足你。”

“想要什么列个清单给管家，他会给你安排。”

那一霎那间，八年的爱恋。

季苒除了疼痛，心里什么都装不下。

她扶着额头，试图冷静下来。

即使她现在很生气，想去扯开贺璟庭脸上那一派镇定自若，自以为是的面具。

“不用了，你以前送我的那些礼物也都留在了贺家，你们可以随意处置。”

她用尽全身力气，遭受万分煎熬做出的决定，在他眼里，却像是在看一个小把戏。

一个为了吸引他注意，争求他关注的小伎俩。

贺璟庭语气颇为不耐，依旧隐忍：“这段时间出差，是我冷落你。”

“以后我会注意。”

这是贺璟庭第一次在季苒面前低头，给她解释。

季苒摇头：“不，贺璟庭……我是说，我们没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