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0-08-27 15:24
“我说姜老板,能不能把你的脚挪开?”
姜绥绥吩咐了庞管事去送人,这厅里现在乱糟糟一片,她解决完许家的事情后就一直在想事情,直到顾昭鹤忍着痛说了好几遍让她把脚挪开的话,她才回过神来。
她刚一挪开,顾昭鹤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脚号得厉害,仿佛刚才是被铁秤砣砸了脚似的。
顾昭鹤这模样莫名叫她有些心虚,自己好像也没多沉啊……
“咳,你刚才不是说要银子吗,跟我过来吧。”
顾昭鹤先前还在鬼哭狼嚎呢,一听见要去拿银子,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拿目光催姜绥绥赶紧着。
“我替人作画一向是结善缘,之前庞管事给了我一百文当定金。”
顾昭鹤跟着进了后院,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他一边念念叨叨地算银钱,一边还掐着手指算了好半天,还要了一次算盘。
奈何姜绥绥没搭理他。
他也不觉得没趣儿,一路就算到了待客厅。
“我刚才算了算,您只要再补四两九百文就行了。我先前瞧您对付那张元安,心中很是佩服,便也不与姜老板算得那么清楚,您给我四两八百九十文就成。”
顾昭鹤笑眯眯的,瞧着不像个正经画师。偏偏姜绥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她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端起刚才那杯还没喝完的酸梅汤灌了一大口,末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来。
“你还敢开口问我要银钱?”
姜绥绥睨了一眼,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她先前话说得太多,喝了一杯酸梅汤还没解渴,下意识又想去倒一杯。可她刚把杯子端起来,顾昭鹤便开口了:“盛夏喝凉饮,对身体不好,对姑娘家的身体尤其有害。”
姜绥绥手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这人先前在许夫人面前不知真假地说了好大一通,如今又告诉她喝多了凉饮对身子不好,庞管事这是给她找了个画师回来,还是找了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你懂医术?”姜绥绥放下茶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顾昭鹤一番。
她给人做了无数次红娘,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可像眼前之人这般贵气与痞气交织的矛盾角色,还是头回接触,要说他是什么普通人,她可不怎么相信。
“星相占卜,书法绘画,医理美容,都略懂略懂。”他说完这话又在袖子里翻找了一阵儿,摸出一个青釉瓷瓶来,“我瞧庞管事风寒未愈,这药下去保准一颗见效。”
姜绥绥伸手去接,刚握住瓶子便听见那人道:“五两银子一颗。”
她的嘴角抽搐,握着瓶子的手紧了紧。
顾昭鹤又拿出折扇,握在手里敲了敲自己手心,在大厅里慢悠悠地走过来走过去,突然一个箭步跨到姜绥绥面前,用折扇指着她的额头,沉着脸严肃地说道:“姜老板,我瞧您印堂发黑,面中带煞,近来定有祸事临门。”
姜绥绥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居然被口水给呛到,扯着嗓子咳嗽了好几声,脸都被憋红了。
她就没遇见过顾昭鹤这样的人,气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顾昭鹤脸皮比城墙拐角处还厚,被瞪了就被瞪了呗,反正他不痛不痒的。
这人素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更别提察言观色了,压根儿不管姜绥绥脸色臭成啥样,他还挑了挑眉毛冲她一笑:“不过既然我与姜老板是朋友,哪儿有见朋友有难不出手相救的道理呢。”
顾昭鹤勾唇一笑,又在身上摸了好一阵儿才摸出一张皱得跟咸菜干似的纸来:“这是我替人消灾解难收的价格单子,看在咱俩是朋友的分上,给你打个折扣也不是不行,不过……”
顾昭鹤把那单子往姜绥绥手里一塞,又摊开手掌摆到她眼下,嬉皮笑脸很是有几分泼皮无赖的模样:“还得请姜老板把我那画钱和药钱结了才是,这生意啊,咱们得一桩一桩的做,这样才不会乱嘛。”
姜绥绥看了眼顾昭鹤的手,骨肉匀称,指节修长,手掌却算不得细嫩,能瞧出一层薄茧来。她懒懒地眯了下眼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掂了层布料在指尖轻轻绕着,视线落在桌上那张摊开的单子上,拉长了语调道:“你很缺钱?”
顾昭鹤挑眉,双手负在身后,踱了两步:“钱这个东西,自是越多越好的嘛。”
“那你可知道今日我一线牵亏损了多少银子?”
不等顾昭鹤说话,姜绥绥便伸手比了个“二”。
“两千两,加上赔给张元安的那一千两,足足三千两纹银。”
姜绥绥抬头看着他:“银子尚且不算什么,可今天那张元安来我一线牵闹事,又让多少人看了笑话?我爹爹经营一线牵多年,好不容易才攒了点声名,传到我手上还没几年这招牌就险些砸了,且店面修缮误我生意,我得再亏损多少银子?我这一大批工人还吃饭不吃饭了?你一再问我要工钱,那我倒是想问问你,砸我店面、毁我名声,这笔账该如何算?”
顾昭鹤听到姜绥绥说出“爹爹”二字的时候眉头微跳了一下,捏着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待她说完话就变了脸色,四仰八叉地往旁边一坐。
“那我听姜老板这意思,您这儿的损失还得叫我担了不成?
“天地良心,我不过就是画了两幅画罢了,你怎能把这事儿赖我脑袋上呢?
“左右我没钱,便是你把我拉去卖了,我也没钱赔给你。”
说着说着,他还急了,伸手拍了好几下旁边的桌子,震得桌上的杯碟直抖。
“若不是你胡乱作画,我一线牵又怎会惹上这摊子烂事儿?”
姜绥绥噌地站了起来,直接将顾昭鹤画的画像给展开了来:“我做的是说媒结亲的生意,男女双方要先见了画像才能安排后面的事。你这画像与真人不符,他们怎的不说我一线牵净做唬人的生意?”
姜绥绥越说,顾昭鹤就越是心虚,连坐姿都慢慢变得规矩了。
他右手握拳抵在鼻尖轻咳了一声:“咳,我哪儿晓得你规矩这样多嘛……”
“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因你而起,可我不好做这个恶人真的叫你赔我几千两银子。更何况,一线牵名誉受损也不是用银钱可以挽回的。”姜绥绥嘴角微勾,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既然你说你会作画,那便把卖身契签给我。你在一线牵做工这段时日,我供你吃住,待什么时候还清了银子,将我一线牵的招牌重新喊起来,那我就什么时候放你走。”
顾昭鹤坐在椅子上,背拱了起来,双手扣成碗状抵在鼻尖,似乎在很认真地考虑。他的脸被散下来的头发遮了大半,叫人看不真切他如今是个什么神情,只一双眼睛泛着精光。
姜绥绥也不催他,坐回位置上刚准备再喝口酸梅汤就想到先前顾昭鹤说的话,手僵了半天,最后还是懒得喝了。
“你要扣下我卖画还账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几个要求。”
顾昭鹤考虑了好半天,抬手摸了摸下巴,得了姜绥绥的应允便微眯着眼睛道:“我作画对笔墨纸砚的要求可是很高的。笔要莱州狼毫,墨要徽州歙县墨,纸要长汀玉扣纸,至于砚台嘛……宁阳鹤山砚就不错。”
他看着姜绥绥,眼睛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要是姜老板能提供这些,我倒是很乐意留下来的。”
姜绥绥原先还因为自己这样半真半假地哄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结果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硬生生把她给气笑了。
“笔墨纸砚都给你备上,你可还要几个使唤丫头,陪你红袖添香啊?”
“这如何使得?不过……若是姜老板硬要给我安排,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顾昭鹤眼睛都笑眯了,跷着二郎腿好不快活,似乎在畅想着他在一线牵跟美人风花雪月、抚琴作画的逍遥日子。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姜绥绥被气得肝疼,抓起刚才那张价目单子就往顾昭鹤胸前一拍:“先前老画师用的东西都还在屋子里摆着,你之后用那些就够了,至于旁的,你想都不要想,你来我这儿是抵债的,可不是享清福来了。”
顾昭鹤这梦还没开始做,就被兜头淋下来一桶冷水,彻底给他冻清醒了。
姜绥绥说完这话就转身进了屋子,拿了纸笔印泥出来,当着顾昭鹤的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纸契约,稍微晾干了些便跨着大步走到他跟前递了过去。
“你瞧瞧,若是没什么异议就把字签了,再摁个手印,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顾昭鹤被她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契约,喃喃道:“姜老板若是不当红娘,去顺天府定然也能谋一份差事。”
姜绥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压了压印泥,就摁了个大拇指印上去。
“你要是觉得这事儿不行,那我还真得把你带顺天府去,叫府尹大人裁断。”
顾昭鹤揉了揉鼻子,瞧这脸色还颇有几分无奈的模样,把那纸笔和印泥挪到自己眼下,拉长了声调道:“罢罢罢,既然姜老板供我吃住,我签了便是,还省了租房的银子。”
他蘸了墨,悬笔写下自个儿的名字,又在上面按了手印,这才提着纸递了过去。
姜绥绥见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地就把字给签了,双唇紧抿,压抑着心里的欢喜。先前给那老画师的工钱就是好几百两,如今来了个不用给钱的,她自然乐意。
且……她瞧这顾昭鹤的本事,怕是不少的,先前也说了有法子给许家姑娘解毒,还能将她变得如画中人一般别无二致。
这可都是挣钱的好门路!
姜绥绥接过那契约一瞧,哟,这人不仅画得一幅好画,这字也颇有名家风范,刚才她瞧着他不过随笔一写,此时再看却发现这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好字!
可……
她又瞧了瞧他签了名的地方,顾昭鹤……姓顾?先前被太多事扰乱了心神,并没注意到这人的姓氏,顾乃国姓,这个人怎么也姓顾?
姜绥绥看了眼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顾昭鹤,摇了摇头,顾家皇室最是讲究礼仪规矩,这顾昭鹤怎么看都跟皇家扯不上什么关系。
“咳,既然你现在在我手下做活,那我有些规矩还是得跟你讲一讲的。”姜绥绥捏了捏自己憋笑都憋得僵硬了的脸,端着老板的姿态偏头跟顾昭鹤说话,“我先前也讲了,我是做生意的,生意人讲求诚信,你日后再替客人作画,不求尽善尽美,只呈现出他们原本的模样就好。其次……”
姜绥绥想到许家母女的事儿,倒是当真严肃了起来。
“你既成了我的人,你说有法子那我便信。可如果你没有十全的把握,替许姑娘解毒的事儿我便帮你推了,你好生画你的画便是。”
顾昭鹤觉得如今这个感受怪异得很,他活了二十多年,可还是头一遭被旁人说自个儿是“她的人”,偏偏这还是个小姑娘。
他觉得有趣,撑着头去看座上的姜绥绥:“既然我说了这法子行得通,那就行得通。”说完这话,他见姜绥绥还想说什么,忙不迭地又送出句话来,“我刚来汴京不久,只知道老板姓姜,却不知道名甚……”
“姜绥绥,‘有狐绥绥,在彼淇梁’的绥绥。”
顾昭鹤放下手中把玩着的折扇,坐直了身子朝姜绥绥望了过去,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生得极好的白牙来:“既然你说我是你的人,那我再叫‘姜老板’未免有些太生疏了,如此……我便唤你绥绥吧。”
庞管事是老楼主留给姜绥绥的人,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一线牵当管事了,业务能力自是一流,再加上他知道这次的事儿自己多多少少也有点责任,所以等姜绥绥带着顾昭鹤出来的时候,原本跟被抄了家似的大厅这会儿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起码能有个下脚的地儿。
庞管事累得满头满脸的汗,一瞧见人就迎了过去,还颇为奇怪地瞅了眼完好无损的顾昭鹤。
这画师跟着姑娘去了趟内堂,怎的瞧着还是跟没事人一样?
“庞叔。”
姜绥绥怕热几乎是到了无人能出其右的地步。她先前在内堂歇了一阵儿,原本凉快不少了,可现在一看庞管事这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一燥,又开始热了起来。
她喊了庞管事一声,把刚才从顾昭鹤那儿得来的药递给了他,又顺手把顾昭鹤别在腰上的折扇拿了过来,顺势往旁边的圈椅上一坐:“这药你试试,看吃了会不会好得快些。待会儿再叫人腾间屋子出来,把先前那位老画师用的笔墨纸砚送过去。”
顾昭鹤被姜绥绥顺了折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抿出几分笑意来。
“姑娘的意思……”
“绥绥的意思是日后我就在一线牵里当伙计了,还望庞管事多关照。”
顾昭鹤见庞管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是十分体贴地把姜绥绥剩下的半句话给补全了,说话间还拱手向他行了个礼,瞧着倒是很谦逊的模样。
庞管事这会儿可管不得他谦逊不谦逊的,心思全被他开口的一句“绥绥”给抓了去,惊得脸上的肉都忍不住抖了抖,眯着双小眼睛,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
他们刚才进去都谈了些什么,怎的都喊上“绥绥”了?
姑娘的确是到该说亲的年岁了,顾昭鹤也着实生了一张好面皮,估计整个汴京城都没几个能比得过他的,可这两人今天不过才第一次见面,若真是他想的那样……
那这也太快了吧!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般不拘小节了吗?
姜绥绥先前还以为顾昭鹤只是嘴贱胡说的,没想到他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当即就瞪了过去,却被他嬉皮笑脸地给挡了回来。
“好了,这事儿倒也不着急,安排下去就好。”
姜绥绥如今可没什么心思跟顾昭鹤在称呼上扯皮,她今日损失了这么多,一线牵的名声更是被有心人泼了脏水,还得知一线牵里竟出了内鬼,内忧外患之际,自然有的是事情要她来处理。
“现在让所有人把手里的活都停了,到大厅来,我有话要问。”
庞管事能当上一线牵的大管事,可不光是因为他和老楼主这么多年的交情,早在听到张元安说出那一百两银子的事儿的时候,就已经派了心腹将一线牵各道门把守起来。除了姜绥绥,谁都别想进出。
一线牵在汴京城做的是红娘生意,这么多年下来,店里上上下下也有一百口人了,如今全叫来大厅站着,乌泱泱好大一片,人一多,自然也吵起来了。
姜绥绥还是懒洋洋地坐在圈椅里,左手撑着脑袋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折扇扇风,偶尔灌一口凉茶下去。
眼瞧着声音越来越大,她“唰啦”一声收了折扇,冷着声音说道:“可说完了?”
她平日里是个好说话的,对伙计也都和颜悦色没什么架子,鲜同如今这般冷着脸,一时竟也唬得众人不敢再交头接耳胡说什么,都规规矩矩地站着。
姜绥绥坐直了身子,抬眼去看众人,却一眼就对上了顾昭鹤笑眯眯的脸。她一愣,轻咳了一声将视线挪开。
“今日叫你们过来,想必大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她手心烫得厉害,倒了杯凉茶在手里握着,却没打算喝,“各位在我一线牵的时日不算短,应该也知道我的脾性。如今我还愿意耐着性子好好说话,可若是再继续折腾下去,我也只有请顺天府的大人过来了。”
大厅里安静得很,姜绥绥拿着折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咔嗒咔嗒”的声音钻进众人耳朵里,叫他们有些难受。
可等了好半天都没人敢站出来说话,姜绥绥用折扇点桌面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到最后也懒得再动了。
“看来当真是得撕破脸皮了。”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杯子往小几上一放,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响声来。
先前还挂着的日头这会儿也不知道缩到哪儿去了,屋外有些黑沉沉的,估计是要下雨了,空中也飘着股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福,听说你前段时日到处管人借银钱,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那个叫阿福的人原本站在最后面,如今被当众喊了名字,众人纷纷往两边站,硬是给他让了条道出来,叫他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回……回姑娘,前些时日是家中母亲害了急病,这才急需银子周转……如今……如今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这阿福不过就回个话,那汗水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往外冒,黄豆大小的汗珠滴了一地,还有些流进了眼睛里,有些辣辣的。
“家中母亲生病缺看大夫的银子,怎么不找我说说呢?难不成你觉得我不可能替你母亲出看病的银钱?”
“姑娘平日忙着,我也不敢拿这点小事儿来打扰姑娘。”
“我忙着,庞管事可是专门管楼中事务的,怎么连庞管事也不告诉?”
姜绥绥掀了掀眼皮,看起来懒洋洋的,可目光却委实锐利,叫那阿福连对上视线的勇气都没有,只磕磕巴巴的,连句囫囵话也说不全。
“我……我……”
“你是缺银子,可缺的不是给家中母亲看病的,缺的是还你赌债的银子!”
姜绥绥把手中折扇重重往手边小几上一拍,厉声吐出句话来。这声音吓得阿福软了腿脚,猛地就跪了下去。
“你染了赌瘾,挣来的银子十分有九分都进了赌坊,近来更是变本加厉,不到一月就把家中积蓄输了个精光。不光把你爹娘的棺材本一道赔了进去,还欠了赌坊一屁股债!你实在无力偿还,便打着一线牵的名号,唬了张元安,收了他一百两银子,把他的名字加到了册子里。你可真是能干啊。”
姜绥绥的声音缓了下来,轻飘飘地往阿福耳朵里钻,吓得他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面上带笑,眼底冷冰冰一片,硬生生叫他打了个寒战。
这件事他已经做得足够隐蔽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被姑娘知道了?
“你真是糊涂啊你!”
阿福的年纪虽然不大,可在一线牵待的时间却不短。他当初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庞管事一点一点带起来的,从一个跑腿打杂的小伙计,成了如今的小管事。
他素来机灵,可半年前突然就染上了赌瘾,却没想到竟然会为了还赌债,做出抹黑一线牵名声的事儿来。
庞管事恨铁不成钢,皱着眉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很是无奈地长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前几日那赌坊来一线牵寻你还钱,还是姑娘给打发了的!”
他知道阿福喜欢赌钱,平时也没少劝,可不管他再怎么费口舌,阿福也总是口头上应下,待发了工钱便又一头扎进赌坊里,不把身上的钱输个精光就不甘心。
前几日赌坊来拿人,庞管事实在是瞒不下去了才把这事儿告诉了姜绥绥。
“你又知不知道姑娘原本是备了一份银子,打算在这个月发月钱的时候一道给你,好叫你拿去把那赌债还了!”
阿福听见庞管事的话,整个人都僵住了,悔恨之意也渐渐爬到了脸上。
“姑娘,姑娘我知错了!”
阿福朝姜绥绥膝行了几步,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一个年轻大汉竟哭得不成样子:“我……我实在是被赌坊逼得走投无路了,他们说若我再不还钱就要剁了我的手,若是断了手,我这后半生就断送了啊姑娘——”
他又转了方向抓住庞管事的脚腕:“我是被庞叔您一手领大的,求庞叔帮我求求情,我以后再也不敢做这种事儿了!”
“除了还赌债,你当真就没其他心思了吗?”姜绥绥端起先前那杯凉茶抿了一口。
阿福的手指微动。
“你似乎对一线牵的月钱很不满意。”
阿福的眼睛猛地睁了一下,面上多了几分慌张的情绪,抓着庞管事脚腕的手也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你似乎不止一次冲大家抱怨,说我月钱发少了?”
不是她喜欢听墙脚,实在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听见阿福跟旁人抱怨,说她抠门小气,月钱给得也不多。
姜绥绥此话一出,原本都安静下来的伙计们又开始窸窸窣窣地说什么了。
天地良心,能在一线牵干活,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不说管事,便是在一线牵里跑腿打杂,每个月都有整整十两银子,到过年的时候,姜绥绥还会给每个人准备一份年货,但凡是伤了病了,医药费也全是一线牵出。
若这都不算好,还要去哪儿找更好的活计?
原本就慌张失措的阿福彻底被击垮,跪也不跪、求也不求了,翻身就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食指指着庞管事,有些歇斯底里地道:“我一个月的月钱不过三十两,而他一个月什么事儿都不做,凭什么可以拿三百两!他不就是比我来得早一些,比我年纪大了一些,凭什么一个月比我多这么多银子!”
阿福原本是个壮硕的汉子,兴许是这些日子被赌债逼急了,整张脸都瘦得凹了下来,此时正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混浊的眼睛。
姜绥绥看着他如今这个模样,连脸上挂着的那点子笑意都没了。她的脸色冷若寒冰,目光锐利,起身就朝阿福走去。
一直站在旁边抱胸看戏的顾昭鹤瞧见这动作有些吃惊,他眉毛微挑,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地上捡了一块没打扫走的碎瓦片。
这丫头胆子竟这般大,那伙计如今这情况,甭管谁挨着都得被咬上一口,她倒好,竟主动送上去了。
“是谁告诉你,一线牵大管事月银三百两的?”
阿福瞪大了眼睛,姜绥绥朝他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还始终喘着粗气,显然是又怕又急:“自……自然有人告诉我!你——”
“大管事一个月三百两,楼中除你以外还有四个小管事,加上其他伙计的月钱,你可算过我一个月要支多少银子出去?”
姜绥绥气得要命,看着阿福还指着自己的手指就来气,伸手“啪”的一声就把他的手给打歪了。
她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你还真看得起我。”
阿福有些慌了神,急急说道:“杜三娘分明告诉我看到你私下拿银子给庞管事——”
“杜三娘?”姜绥绥提高了音调,“鸳鸯楼的那位?”
整个汴京城,除了姜绥绥的一线牵,就只有鸳鸯楼的生意最好,可这么多年都始终赶不上一线牵。鸳鸯楼的小动作从来就没断过,这次竟然把手伸到了里面来!
姜绥绥咬了咬牙,怪不得刚才一线牵外围了那么多人,要说没有鸳鸯楼的手笔,打死她也不信!
好一个鸳鸯楼,好一个杜三娘!
“让我猜猜,张元安……也是杜三娘给你介绍的客人吧?是不是还告诉你,等这件事情一了,就高价聘你去鸳鸯楼当管事?”
阿福没说话,可回避的视线却把他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蠢的人竟然在她手下干了这么多年!
且不说杜三娘只是拿他做枪,便是真的欣赏他,若这事儿成了,她还真敢把人往自个儿楼里领?就不怕别家再多给点银子,来个依葫芦画瓢,叫她自己也尝尝这滋味?
“庞管事,”姜绥绥没再看阿福一眼,转身坐了下来,“去把他这个月的银子结了。”
结清了银子,从此和一线牵可就再也没什么关系了。
“姑娘!”
阿福自然也知道自己这是犯了浑,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可千万别说你错了,便是说了,这一线牵,你也待不下去了。”
庞管事动作极快,姜绥绥说完这话,他就把银子拿了过来,从头到尾都没再看阿福一眼,更别说要替他求情了。
姜绥绥行事不喜拖泥带水,越干脆越好,她起身把银子往阿福跟前一放,走过去的时候还顿了一下:“念你在一线牵工作多年的分上,我再告诉你一句,你大可去查一查,看当初那位带你进赌坊的朋友跟鸳鸯楼能不能扯上关系。”
阿福听见这话,整个人僵得跟石头一样,突然想到半年前他在酒馆里吃饭,突然凑到他面前热情待他,同他称兄道弟的那个人。
若不是那个人,他也不会沾上赌瘾,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都怪他,都怪他!
姜绥绥不是个多有善心的人,因为阿福行差踏错,她和她爹辛苦多年积攒的名声险些连根毛都不剩,结了剩下的工钱,又给他提了醒,叫他以后学会多长个心眼,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解决完阿福,她抬脚走到大厅正中,看着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声音虽不算大,却足以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了。
“今日趁你们都在,我就说一句,若日后你们寻得高枝儿,大可找我和庞管事明说,犯不着做这么多动作!我一线牵的招牌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一天也不晓得闹的什么事儿,搞得姜绥绥身心俱疲,晚上连饭也没怎么吃便回了院子。
“绥绥和庞管事真是厉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楼里的伙计唬得一愣一愣的,哪儿还敢再生出什么异心来。”她刚走到一半就被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拦住了去路。
姜绥绥闻言一怔,抬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顾昭鹤倒是有闲情逸致,入了夜竟然还换了一套月白色的衣裳。他双手抱胸靠着树,笑眯眯地看着她,夜风将他宽大的袍子吹得鼓了起来,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缝隙打在他的脸上,倒是显得整张脸越发立体,叫他在这有些昏暗的地方格外扎眼。
姜绥绥看到顾昭鹤先是愣了一下,又突然回过神来,直接就瞪了过去:“既然你现在来了一线牵做事,要么喊我老板,要么就跟着他们叫姑娘,不要乱了规矩。”
顾昭鹤站直了身子,荡着步子走到离她还有一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又突然弯腰把脸凑了过去,歪头道:“之前我叫你绥绥,你可没说不许。如今我都喊惯了,突然要我改,怕是改不过来了。”
许是没料到男人会突然凑到她跟前来,姜绥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整个人失了重心往后仰。眼看着自己就要在顾昭鹤面前摔个大跤,腰却突然被一条有力的臂膀缠住,猛地将她拉了回来。
顾昭鹤一稳住身形便立刻把手收了回来,连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等姜绥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直了身子,退到一步开外的地方去了。
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开口道:“你若是缺了什么东西,只管去找庞管事,他会帮你安排好的。”
“我的确是缺了些东西。”顾昭鹤勾唇一笑,那张脸实在是俊朗得过分了,“不过去找庞管事怕是行不通。”
他说完这话便摊手摆到姜绥绥面前,五指并拢动了两下:“绥绥是不是忘记该把我的扇子还来了?这大热天的,我还指望着拿扇子扇扇风呢。”
顾昭鹤边说边拿手扇了扇风。
姜绥绥额头青筋一跳,之前在大厅训话的时候,她实在热得不行,好像是顺手拿了他的扇子来扇风,用完又顺手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
“不过若是绥绥喜欢,那把扇子就送给你了。”顾昭鹤很是知趣地把手收了回来。
姜绥绥也不想继续跟他在这件事儿上扯,皱着眉晃了晃手:“那扇子我明日还给你。”
路边草丛中的蝉叫个不停,吵得她有些不舒坦,她看了周围一圈,抬脚就往不远处的石凳走了过去。
顾昭鹤今日一来一线牵便发现了,不管是前厅还是内堂后院,随处可见歇脚的地方。姜绥绥今天更是没怎么站着,便是站着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又会寻椅子坐下,若单纯说是不爱动弹,这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姜绥绥看着顾昭鹤跟着走了过来也没多说什么,她左手撑着下巴,有些疲倦地仰头看了过去:“你白日当着我和许家母女说的那破而后立的法子,可有几分把握?”
她让顾昭鹤留下,可不单单是为了叫他在一线牵当画师。他之前说了有办法能治好许阿玉脸上的黑疤,又能帮她恢复体形,若当真这么厉害,那以后一线牵的门槛还不得被人给踏平了?
顾昭鹤盯着姜绥绥带了几分倦意的脸看了看,把袍子一掀,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径直坐了下来,指尖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轻轻点着。
“顾某没什么好的,只一点,若非有万全之计,轻易是不会胡乱说话的。既然我说了能治好,那就一定能治好。”
听了顾昭鹤这略显嚣张的话,姜绥绥不但没觉得此人跋扈,眼睛还亮了亮,她双手捧着下巴笑眯眯的,似乎已经看到一线牵将来生意红火,门槛日日重修的场面。
到时候她可不光要在汴京开一线牵,还要开到琅琊,开到酉阳,甚至把一线牵的名号传遍整个西川。
姜绥绥还没睡着就开始做起拿盆接银子的美梦来,压根儿没管身边还有个人。
顾昭鹤喊了她两声都没得到回应,忍不住伸手往她额头上给了一巴掌。
“哎哟——”
姜绥绥被他推得脑袋往后一仰,从正端着个大盆接金子的美好幻想中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瞪了一眼过去,却被他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打了回来。
“咳,夜深了,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可就正式开工了。”她睫毛轻颤收回了视线,右手握拳抵住鼻尖轻咳了一声,边说边起身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顾昭鹤坐在石凳上,盯着姜绥绥的背影看了一阵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拍了她额头一巴掌的那只手。
为什么会这么烫?
他眯了眯眼睛,月光被乌云遮盖,先前那点光亮渐渐暗了下去。夏夜略显沉闷的风吹起他的头发,挡住了他小半张脸,也掩住了他眼中的所有情绪。
顾昭鹤起身看着刚才姜绥绥坐过的石凳,隔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来,却又被夜风吹散,在空中旋了几圈便没了声响。
“姜绥绥……”
自从上次张元安不分青红皂白跑来一线牵一通乱砸之后,一线牵的生意比起以前惨淡了不少。看着门庭冷落,一天进不来几个人的一线牵,姜绥绥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是一天比一天着急上火,急得鼻尖还冒出颗痘,一碰就疼。
楼中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踩了自家老板的尾巴,可偏偏顾昭鹤是个不知死活的,大清早一瞧见精神萎靡、挂着黑眼圈、鼻尖还顶着颗痘痘的姜绥绥就凑了过去。
“绥绥啊,姑娘家可不能贪嘴。看,你这一贪嘴就起了颗痘,瞧着多煞风景。”
顾昭鹤嘴贱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手贱的主儿,说着说着竟然拿折扇去碰了下姜绥绥的鼻尖,痛得她浑身一麻,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姜绥绥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顾昭鹤的折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瞪了过去——自然是痛出来的泪花。
“我先前那把折扇都还在你那儿放着,你怎的又来抢我这把了?”
顾昭鹤也不动,由着她抓着自个儿手里这把扇子,说完还十分促狭地冲人眨了眨眼睛。
姜绥绥好不容易才下去的汗毛又被恶心得立了起来,握着折扇的手往外一推,连忙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你在这儿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把那破扇子还给你。”
她这几日忙着想办法怎么把一线牵的名声捞回来,哪儿还能记得扇子的事儿,见顾昭鹤为了把破折扇故意来碰她那颗痘痘,气都给气死了,说完这话就转身回院子准备把扇子拿来还给他。可还没走两步,她身后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带着又粗又急的喘气声。
庞管事跑得急,脸上的肉也跟着上下抖动,跟沙皮犬似的。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姑……姑娘!许夫人带着许小姐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大厅里坐着呢。”
庞管事之前吃了姜绥绥给的药之后,第二日起床便神清气爽、舒坦了许多,之前拖了好几日的病似乎睡一觉就好了。因此姜绥绥对顾昭鹤的医术便也放心了一些,闻言眼睛噌地就亮了,合掌一拍,拎着裙角就要开跑,等风风火火跑到顾昭鹤身边的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正愁要怎么重新喊响一线牵的招牌呢,许家母女便送来了好法子。这事儿因她们而起,若是能由一线牵妥帖处理,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这具体要怎么操作,还是得交给顾昭鹤。
姜绥绥半眯着眼睛,偏头去看被她带着一块儿跑的顾昭鹤,半是威胁半是商量地说道:“若你敢把这件事儿办砸了,那你可就完蛋了。”
她跑得急,被一根丝带松松垮垮绑着的长发在奔跑途中散开,如墨般的长发倾泻而下。顾昭鹤下意识伸手去撩,可那头发却如流水般从他指缝间流走。他看着自己被拉着的手腕,隔了半晌轻笑出声,低声道:“自该如此。”
眼看着快到大厅了,姜绥绥这才缓下步子,松开了抓着顾昭鹤的手,还很是注重自个儿仪态地走了进去,一边走还一边咬着发带,两手拨弄着刚才散落的头发,三两下就给束了起来。
顾昭鹤伸手抚了抚先前被握着的那只手腕,见这姑娘梳头的架势,眉毛一挑,脸上带了几分欠揍的笑意,长腿一跨拦住了她的去路,弯腰凑过去问:“绥绥莫不是不会梳头?”
哪个女儿家像她这般,用一根发带把头发绑起来就算完事儿?
姜绥绥被噎了一下,装聋作哑没搭理他,一边理着袖口一边绕过他,抬脚便进了大厅。
顾昭鹤一抬眼便看到正在大厅等着,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的许家母女,他轻咳一声把笑意一收,人模人样地跟着一块儿走了进去。
她们母女一来,庞管事就急吼吼地跑去叫人了,这会儿茶水都还没喝上两口呢,就见着了人,便迫不及待地放下杯子迎了上来。
“姜姑娘,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上次的事情。”
姜绥绥生怕这二位一直站着不肯坐,连忙把人迎回位置坐下,自己也寻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顾昭鹤厚脸皮惯了,缓着步子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得舒舒坦坦的,半点自己是来一线牵打工还债的自觉都没有。
许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即便是上了妆也遮不住眼下的青黑,不过短短几日就憔悴了不少,估计在客栈的这些时日一刻也没休息好。
她有些疲倦地按了按额角,从袖子里拿出两张银票递给姜绥绥道:“若不是因为我们,姑娘的一线牵也不会被张元安那竖子给砸了。这两千两银票就当是我许家赔给姑娘的损失。”
姜绥绥虽是个生在钱眼儿里的,可什么银子该拿什么银子不该拿,她心里明镜似的,自是不会要许夫人给的银子。
“夫人的银子我是万万不能收的。若夫人心中当真过不去,那只管放心把许小姐的婚事交给我,我给许小姐寻个良婿,也当是替我喊招牌了。”
姜绥绥把许夫人的手推了回去,目光又落到始终坐在一旁的沉稳安静、一副大家闺秀做派的许阿玉身上。
许阿玉今日没有戴帷帽,连面纱也没戴,带着黑疤的脸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暴露于人前。她面上虽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可双唇紧抿,一双手还紧紧攥着,整个人显得有些许僵硬。
到底还是不习惯把脸上的黑疤露出来。
“夫人今日带着小姐过来,想必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姜绥绥的院子里长期放着解暑用的冰块,毕竟来大厅见客的时候总不能在厅里到处摆上冰坨坨吧。她这人但凡离了冰,不一会儿就得热起来,一热了便要喝冰镇酸梅汤,所以这大厅里的桌子上随时备着一大壶冰镇的酸梅汤,好叫她方便取来解暑。
她一边和许夫人说话,一边伸手准备给自个儿倒上一杯凉快凉快,可手刚摸到瓷壶,手背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她下意识缩回了手,偏头看向竟敢动手打她的那人。
顾昭鹤手拿折扇晃了几下,在姜绥绥试图用眼神杀死他的间隙下把瓷壶拎到自己右手边,又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扯下一个水壶来,拿过杯子倒个七分满。
“你若是再喝甜的,脸上还得长痘。”
姜绥绥额头的青筋一跳。
“姑娘家若是嗜甜,一个不小心可就得长肉。”
顾昭鹤把杯子推过去,还很是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看,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道:“绥绥,你的脸可不是一般的圆哪!”
姜绥绥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依稀还能听见她磨牙的声音。
若不是许家母女在这儿,之后还得靠他给许阿玉治脸,她绝对直接用拳头招呼过去。
姜绥绥,你要忍住。一线牵的招牌能不能再喊起来,可就看这一次了。
她给自个儿做足了心理建设,端起顾昭鹤倒的那杯水一饮而尽,把桌子当成他,“哐当”一声把杯子重重搁在上面,发出好大一声响来。
“我与阿玉商量了两日。”
许夫人是大家出身,自然是见惯了场面的,见顾昭鹤和姜绥绥这略显几分幼稚的你来我往倒也没说什么,寻了个间隙把她们母女二人的打算说了出来。
“虽然我们与姜姑娘结交不久,却信得过姜姑娘的为人。我们这么多年试了不少法子,这次……便当作是最后一次吧!若是二位能治好小女的脸,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绝无怨言!”
许夫人说完这话便起身行了个大礼,可身子刚弯到一半就被人一左一右扶住了。
顾昭鹤和姜绥绥分站在她两边,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倒像是把许夫人给架住了,硬是止住了下面的动作。
“我拿夫人的命来做什么。”顾昭鹤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环视了一圈大厅,目光从匆匆起身的许阿玉身上落到了姜绥绥那儿,“只要夫人回了琅琊,替一线牵喊喊招牌就是了。”
虽说顾昭鹤这人先前是讨厌了些,可如今这话却很得姜绥绥心意,她顺着这话往下说了几句差不多的,然后抬脚走到了许阿玉面前。
“阿玉——我虚长你一岁,便叫你阿玉了。
“你的脸,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治好,不过……在治好之前,你可愿意和宋公子见上一面?”
宋公子全名宋子清,是姜绥绥手中压箱底的男子,虽说是千挑万选过的,可到底合适不合适,还是得叫二人接触过才知道。
许阿玉听见这话的时候愣了愣,又盯着自己略显臃肿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抿嘴轻笑了一声:“若他只看相貌,自然称不上良人,今日能因我的容颜心动,来日自然也能因旁人的美貌动情。”
许阿玉的眼睛生得很美,漆黑灵动,像是两颗安静躺在河床里被清澈溪水日夜冲刷着的石子,透彻又包容。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连带着眼角也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来。
“我虽不知他的品性,却愿意相信姐姐的。”
姜绥绥是个生意人,迎来送往过不知多少人,可她却是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姑娘。许阿玉的年纪不大,性子却通透似琉璃,甚至不用把话彻底挑明白,她就能懂其中深意。
“若他喜欢的是你的性情,不管你是美是丑,是胖是瘦,他喜欢的总归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这张脸。”
姜绥绥也跟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对白玉嵌桃花的耳环,放到了许阿玉的掌心里:“我已经安排好了,此刻,他人应该就在揽月楼摘星雅座等着你。若你觉得那宋公子是个好的,明日便戴着这对耳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