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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有女,其名绥绥

第2章 京城有女,其名绥绥

发表时间:2020-08-27 15:24

天色将明,汴京城中还算安静,只有从附近来的小摊贩偶尔发出些许声响,从一线牵门口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纷纷抬头看了几眼,待看见一线牵大门口倚着个男人的时候,心中暗道:“不愧是一线牵,这么早就有人来等着了。”

可他们心中想法还没落定,原本倚在门口的男人双手向上伸了个极为舒坦的懒腰,又见他身子一歪,拉住门环竟然“咚咚咚”地敲了起来。突起的敲门声打破了现下的平静,不远处的鸟儿也被惊得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他这动静闹得极大,不过片刻就有人过来开了门,可还不等下人问话,敲门那人便一个斜跨,十分灵活地从门缝中挤了进去,还用手中折扇点了点人家的肩膀,偏头笑眯眯地说道:“麻烦小哥帮我通传一声你家老板,就说我是来要银子的。”

下人一脸迷茫,但一听“要银子”这三字,自觉事情不会小,赶紧带着人进了一线牵待客的偏厅,又麻溜地去请自家老板。

一线牵的老板名唤姜绥绥,是个将将二十的小姑娘,经营一线牵多年,要银子的人她见过不少,可天还没亮便上门讨要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位先生说我一线牵欠你银钱不还,可有什么证据?”

姜绥绥觉都没睡饱,一大早就被眼前这个讨债鬼吵了起来。她眼下青黑,双眼布满血丝,又生生咽下了一个哈欠,瞧着很是不好招惹的样子。看着下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要来葡萄吃得不亦乐乎的人,等了半天没等来回答,姜绥绥憋着一腔火气,打算叫人把他给轰出去,自己抓紧时间还能再补上一觉。

“你们那位胖乎乎的管事怎么不在?”

姜绥绥正要开口,那人吃完银盘中最后一颗葡萄后擦了擦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来。

“姜老板瞧瞧,这是不是你家管事的印。”

庞管事前几日受了风寒,拖到现在也没见好,姜绥绥担心他的身子便没让人惊动他。如今看来,这事跟庞管事有关?

“五天前我在街上摆摊卖画,恰巧与你家管事碰上,说我画人好看,叫我来一线牵当画师,又叫我替一男一女画了画像,却只给了定金。”

姜绥绥眉头一跳,突然想到前几日听庞管事说以前的老画师有事回乡下去了,说会去寻一个新的画师过来。

她抚平那张纸仔细看了看,字迹和印章都是庞管事的,她又仔细瞧了瞧里面的内容。顾昭鹤?难不成,这人就是新招的画师?

顾昭鹤起身走到姜绥绥面前,突然弯下身子凑到了她跟前,眼睛一眯,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姜老板要是看好了,不如把剩下的钱结给我,我还等着交租金呢。”

顾昭鹤突然靠近吓了姜绥绥一跳,她双指并拢抵住他的肩头,手下用力将他推开了些:“此事与我家管事有关,一切待我问过再说。”

她刚让下人去请庞管事,门外就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穿着碧绿衣衫、梳着丫鬟发髻的小丫头,口里还高呼着:“姑娘,出事儿了!”

那丫头跑得快,冲进来的时候没收住脚,差点摔一跟斗,待她稳住身形,这才急急忙忙道:“外面来了好大一群人,说咱们作假唬人,有意坏人姻缘呢!如今楼外边围了好大一群人——姑娘你慢些,你慢些!鞋底儿是新纳的!”

姜绥绥闻言便赶了出去。一门心思找她要钱的顾昭鹤愣了片刻,看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也跟了出去。

西川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子二十二岁以上,女子十八岁以上,没有成婚便要加以处罚。因此为人结亲说媒的红娘一职一时竟火出了边界,汴京城脚下十间铺子,得有一半做的都是为人牵线说亲的生意。

可不管汴京城有多少红娘,多少姻缘楼,便是全加在一块儿,都比不上一个姜绥绥,不及她的一线牵。

姜绥绥年纪不大,可替人说媒牵线的本事却委实不算小,经她的手促成的婚事就没有一桩是不美满的,但凡是她接手的男女,便没有促不成的婚事。这汴京城里都不知道有多少缘分是在一线牵里结下的,最终成就了姻缘。

姜绥绥还特意辟了一间屋子出来,专门放那些夫妇送来的谢礼和匾额。汴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她的本事?

她这生意越做越红火,眼红心热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从年前开始,来一线牵寻衅滋事的人便一茬一茬地往上扑,可大部分都叫一线牵的管事给解决了,这还是头一件惊动到姜绥绥这儿来的。

“我原本是听闻了你们一线牵的名声,才带着女儿巴巴地从琅琊赶到这汴京城来,哪儿料想你们这儿做的压根儿就是唬人的生意!”

姜绥绥出去的时候,一线牵门口正站着一个带了满身怒气的妇人,妇人对着几个先出来处理此事的小管事就是劈头盖脸好一顿骂,旁边围了一层又一层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百姓。

正闹事的瞧着是一对母女,只见妇人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画,身边还紧紧跟了个小姑……跟了个姑娘。

“娘,这里……这里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听这位管事的,先进去再说吧。”

这姑娘穿着身粉色纱裙,面上遮着块略有些厚实的面纱,叫人看不真切。照理说该是仙气渺渺的,只奈何这姑娘的身量较旁人要雄壮一些,硬生生把那点子仙气给撑没了,不过瞧着倒是个好脾气的,一个劲儿地拦着她那都快气得喷火了的娘亲。

“你都叫人诓成这样了,怎还是这般没出息!我既带了你来,若没个说法,我自然不会回去!”

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拉着她的手便站定在一线牵门口,便是那管事口水都快说干了,她也不肯挪上一步,大有不给个说法就不走的架势。

“夫人一口一个说法,可咱们一线牵到底做了什么事儿叫夫人您这般恼怒,都还没一个人知道呢。”姜绥绥站在边上看了会儿,瞧那妇人不像往常那般来寻麻烦的,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你就是一线牵的老板?”

那妇人闻言,又见那些个小管事纷纷冲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行礼,便拉着自家闺女一个箭步冲到姜绥绥面前,还不等姜绥绥说什么,她手腕一抖便把画卷展开:“这画上的可是你们一线牵的客人?”

姜绥绥被眼前这位夫人雷厉风行的架势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半眯着眼睛看了看画上之人,又瞥了眼右上角的名字。

张元安?

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再者,这画像只有成事之后才会赠给男女双方,之前都是一线牵的小管事收着的。张元安的画像为什么会在这位夫人手里?

“夫人,您是不是……”

“这眼睛我该再画大些的。”

姜绥绥以为这对母女是平日那些上门碰瓷的,正要出声否认,却见不知何时跟上的顾昭鹤探身仔细瞧着那夫人手中的画,还摸着下巴点评了一句,言语里满是这画出自他手的意思。

姜绥绥呼吸一窒,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这画真是顾昭鹤画的?

“你家画师都在这儿,你还想否认不成?”

那妇人的火气从脚底板蹿到头顶,眼见着头发都快烧着了。姜绥绥连忙撑出一抹笑意,握住了她指着那男子鼻子的手:“夫人,您瞧瞧这外面日头这样毒,若是继续在这儿站着,仔细伤了皮肤。”

她热得有些受不住,抬手扇了扇风,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到底是姑娘家婚配的事情,若真要摆在日头下说,被一些多嘴多舌的人听去了到处搬弄是非,对小姐也是不好的。”

这位夫人是个火暴脾气,否则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跑到一线牵门口来闹,可她也是一心为了自家女儿,自然是不愿意被一些三姑六婆嚼舌根的。

她瞥了瞥姜绥绥,又看了眼低头站在自个儿身后臊得不行的女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咳了咳,却仍是撑着脸面瞪了姜绥绥一眼,倒是老老实实往里面走了:“我倒要听听,你能给我个什么说法!”

姜绥绥让管事先把人带进去,偏头看了一眼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的顾昭鹤,又扫了眼半点离开意思都没有的围观群众,她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蹙着眉毛压着嗓子对他低声道:“你,一块儿进来。”

众人进去的时候,庞管事已经收拾好过来了,他从几个小管事那儿听来了消息,有些担心地看向正往里走的姜绥绥,却突然瞧见了跟着一块儿进来的顾昭鹤。

这画师怎么也在?

“夫人和小姐在外头站了那么久,先喝杯冰镇酸梅汤解解暑气吧。若真有什么事儿,咱们慢慢商谈也未尝不可。”

庞管事叫人端来好大一壶冰镇酸梅汤,又安排那对母女入座,紧接着给后来的姜绥绥送了杯去,待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顾昭鹤时,犹豫了半天,还是给他倒了一杯。

姜绥绥自小就怕热,喝了两杯酸梅汤还不算完,又叫人拿了把团扇来,一个劲儿地直扇风。

“我先前也说了,今日我母女二人来此是为了要个说法,你莫要与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夫人一来便把‘说法’二字挂在嘴边,可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儿,夫人到现在可都没说呢。您这样,我总不能胡乱编个说法给您吧?”

姜绥绥又灌了一口酸梅汤,末了还拿绢帕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待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了从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的粉衫小姐身上。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眉毛微挑,身子朝那姑娘所在的方向探了过去,柔声道:“这位妹妹,天气这样热,妹妹何不把面纱揭了,也好松快些。”

“不——不必了!我不热的。”

姜绥绥不过就提了这么一句,那姑娘的反应却大得很,险些打翻手边的酸梅汤。

姜绥绥自幼在一线牵长大,从小见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早就练就了一双看人的毒辣眼睛,她瞧这母女二人的模样,委实觉得怪异。

当娘的非闹着要说法,当女儿的唯唯诺诺,大热的天儿戴着块厚实的面纱,她不过顺口叫这姑娘揭下来透透气,就像她要做什么似的。

“我们不是汴京城人士,是打琅琊那边过来的。”

那位夫人瞧自家女儿这个反应,半是心疼半是恼怒地看了她一眼,又扭头向姜绥绥道出事情的原委来。

“我夫家姓许,在琅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只得了阿玉这么一个女儿,自是千娇万宠捧着长大的。在她的婚事上,自然小心了又小心。

“你这一线牵的名声不光在汴京城传得响亮,我在琅琊也是听过的,所以才特意带着阿玉登了你一线牵的门,只盼着能给我们家阿玉找一个好姻缘。”

姜绥绥每日都得接待好几十个登门求婚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又素来不记人脸,听见许夫人这样说,才从脑子的犄角旮旯里寻出这么点记忆来。

前段时间,的确是有这么件事的。

可登一线牵大门求亲的人那么多,她们这儿又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也从你们这一线牵给的画册里选了个儿郎出来,原想着阿玉的婚事能定下来,却没想到竟遭了你们这黑心肝的骗!”

姜绥绥是汴京城名气最大的红娘,手中自然攥了不少青年才俊、闺阁娇娘的资料,为了叫双方满意,她都会让先登门的那方去画册里挑一个自个儿喜欢的,再由一线牵做媒,画了此人的画像去问被选中的那人,若是双方都有意才会安排二人碰面。

她都安排得如此细致了,怎的就成黑心肝的骗子了?

“你们把那儿郎画得那样俊朗,又说他家世、样貌样样不差,我原想着定是段极好的姻缘,可待见到人的时候才晓得我是遭了你们的诓骗!那狂徒不仅容貌和画像不符,还口出狂言,竟……竟张口闭口辱我女儿相貌!”

许夫人说到此处,先前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情绪这会子又爆发了,虽是忍着没把手边的杯子给砸了,可眼睛却红得不像话,也不晓得是替自家女儿委屈还是被气得狠了,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颤得不像话。

“我家阿玉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若非她无兄弟扶持,我也不会这么急着给她安排婚事,原想着你这一线牵名气大,却没料到净是些唬人的玩意儿!”

姜绥绥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疼得厉害,不过好在算是把许夫人说的事儿给捋清楚了。

一线牵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要双方见过画像再了解过家世后才会安排见面,但凡有一方不乐意,是连面都见不上的。

可听许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见着的人和画像上的对不上号。

难不成,还真是这画师惹的祸端?

“庞管事。”

姜绥绥扇风的手顿了顿,喊了庞管事一声,又伸手指了指正拿着壶倒酸梅汤,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的顾昭鹤:“这就是你新聘的画师?”

庞管事擦了把额头的汗,他站过去仔细瞧了瞧:“确实是他,原想着等病好了再把人领进一线牵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老画师回去得急,一线牵的生意又好,留给他找新画师的时间根本就不多。那日他正愁着呢,结果上街正好就瞧见有人摆摊卖画,那画技比先前的老画师好了不知多少。庞管事只当天公作美,便上前去问了这人愿不愿意来一线牵做活,待谈拢了银钱,又叫那画师现画了几幅美人图,本想着把人带回来的,可第二天他就受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这件事就押后了。

难道今天这事儿坏他身上了?

“姑娘,今天这事儿难不成……”

姜绥绥有些头疼,正巧刚才被她吩咐去拿画像的人回来了,她便起身把写着“许”字的画卷接了过来,又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展了开来。

只见这画上之人,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明眸皓齿,螓首蛾眉,是个顶顶的美人儿。莫说是男子了,便是姜绥绥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画好看是好看,可……这画上的女子扶风弱柳之姿,与眼下这位许小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啊!

她没说话,屏着一口气走到许夫人面前把另一幅画接了过来。

虽说刚才已经瞧过了,可这俊朗的模样,便是再多看几次也是不为过的。

若是汴京城什么时候出了个这般英俊的儿郎,她姜绥绥还不知道,那这一线牵还不如直接关门大吉算了。

姜绥绥眉心一跳,心中暗道了一句“不好”,面上却十分镇静,半点不好的情绪都没显露出来,只慢慢地把那两卷画像给收了起来,瞥了眼双手抱胸靠在一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顾昭鹤,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两幅画都是你画的?”

顾昭鹤喝光了整整一壶冰镇酸梅汤,兴许是酒足饭饱有点困倦,他干脆十分自在地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还眯眼打了个呵欠,眼角沁了点泪。

“正是在下,那画卷右下角还有我的章呢。”顾昭鹤捋了捋耳后的头发,又绕了一绺在食指卷了两下,“若是不信,喏,你看看不就行了。”他扬了扬下巴,又挑了两下眉头,目光落在姜绥绥手里的画卷上。

她微皱着眉头,探手拿了一卷过来,展开一看果真有个章。

煮鹤先生……

他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字号?

“姜老板,这画可不是我们带来的那幅!”

刚才姜绥绥展开许阿玉那幅画的时候被许夫人瞧了一眼,若非画中人和她女儿一模一样的神态衣裳,她断断是认不出来的。

这画上的姑娘,与阿玉的差别……委实大了些。

“自然不是你们带来的那幅。”姜绥绥还没说话呢,这顾昭鹤便极为自然地接了下来,“既然我是庞管事找来给客人画画的,怎么可以用你们自个儿带来的画,当然得自己动手了。”

他摸了摸下巴,先是盯着画瞧了瞧,又打量了许阿玉好几眼:“再说了,我这画像与真人别无二致,你们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无二致?

莫说是姜绥绥听了这话,便是许阿玉的娘亲听了都忍不住收了火气愣了一下。

那画卷上的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可她的阿玉却……

在场众人纷纷因为顾昭鹤这话愣住了,姜绥绥脑子里刚蹦出来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成型呢,外面便来了个火急火燎往大厅冲的下人。

“姑……姑娘,张公子那边也来了好大一群人,拿着棍棒直接冲进了咱们楼里,还一路打砸说要拿您问话呢!小的们实在应付不下来了!”

竟然直接就闯进来了?竟然还敢砸了她的一线牵?

姜绥绥闻言,把画卷重重往桌上一拍,脸色差得跟被人刨了祖坟似的。

她在这汴京城到底也算是小有名气,那姓张的什么都不说就直接闯进来打砸,这不是当着汴京城上下打她姜绥绥的脸吗?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那她还怎么继续做生意?岂不是叫所有人都看了笑话?

姜绥绥先前听许夫人的话,还只信了三分,可如今这张元安竟不问青红皂白地便带了人闯进来,光是这举动便足以瞧清这人的品性了。

“庞叔,你直接去顺天府报官,就说有人闯门。”

姜绥绥脸色冷淡,说完这话便跨着大步朝外走去,刚走了两步便回身冲许家母女鞠了一躬:“不论画像之事,但就那张元安的品性,我一线牵给许小姐牵的这门婚事就不成。此事到底是因为一线牵而起,绥绥定会给二位一个说法,若是许夫人还信得过小女子,许小姐的婚事我定会尽心竭力,替她寻一个好夫婿。”

姜绥绥说完这话便直起身子朝外走了去,压根儿没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顾昭鹤。

她刚跨出大厅便听见从前院传来的打砸声,心疼得她恨不得把那张元安剁碎了论斤卖。她为了撑场面,厅里摆着的可都是顶顶名贵的玩意儿!

“你张爷今儿个把话撂在这儿,什么时候把你们这什么破一线牵砸碎了、砸烂了,爷就什么时候回去。”

一线牵做的是成全他人姻缘的老实生意,虽说为了应对同行恶意竞争,楼里也招了不少会些拳脚功夫的杂役下人,可张元安的阵仗如此之大,带来的人全都是练家子,他们不仅没能拦下来,还吃了不少拳脚,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接连呻吟着。大厅更是被砸得遍地狼藉,桌椅板凳和花瓶摆件碎了一地,连她高价买来的名家字画也全被撕得粉碎,竟是连个能入眼的东西都没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就敢如此放肆!”

姜绥绥见她辛苦经营了多年的心血竟然被张元安这个王八蛋砸成这副模样,气得浑身直发抖,顺手捞起一张小板凳便重重往地上一砸,裹着她满含怒气的低吼声。张元安带来的人竟一时被震住,消停了下来。

“哟,总算肯出面了?”

张元安站在楼梯上,见姜绥绥从后院过来,自以为风流地“哗啦”一声将折扇打开,慢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到底是个娘儿们做的生意,就是不经砸。你们愣着做什么?本少爷叫你们停了吗?还不继续给我砸!”

“我看你们谁敢!”

若是姜绥绥先前没有见过那画像还好,可刚看了一张貌胜潘安的脸,如今又对上张元安这张由绿豆眼、蒜头鼻、大厚嘴唇组成的脸,视觉冲击大到叫人实在看不下去。

这张元安还自诩风流,学那俊朗公子穿着白袍,可他偏又生了一张黑皮,叫白袍一衬,显得越发难看。

若说相貌乃是天赐,人力不可改,那品性却不同了,一个人是善是恶,这可不是天生就能定下来的。

“怎么,你们这破店净做唬人的生意,还不许人砸了?”

那张元安想来也是没皮没脸惯了,从楼梯走下来径直到了姜绥绥跟前,还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模样,竟拿了折扇想挑姜绥绥的下巴。

姜绥绥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一巴掌直接把他手里那折扇给打开了。

“你张爷我花了大价钱来你这儿求个正经姻缘,你就拿画像来诓我?也不瞧瞧那女人生得什么模样,肥头大耳、又油又腻,脸上还有块如此大的黑疤,你叫我如何下得了口?早知道你这儿的女子都是那般货色,那我还不如直接去风月阁找姑娘。”

张元安口无遮拦,出口便是对那许家小姐的轻蔑,言语间更是恶毒难听。

他说完这话还半眯着他那双本就算不得大的绿豆眼,把姜绥绥从头扫到了脚,又微微仰头,拿鼻孔对着人:“这银子我是出了,要么你就十倍赔偿我的损失,要么你就将你这里女客的名单给我,叫我选上十个八个,再给我安排见面的事儿,再不然……你给我作陪,好生伺候一场也不是不可以,否则……这事儿咱就没完!”

姜绥绥鼻子里差点冒出火来,只恨刚才那一巴掌打错了地方。她不该呼开折扇,应该直接招呼到张元安那张脸上去。

“张公子是吧?”

姜绥绥怒极反笑,目光从那张元安的肩膀上透了过去,落在了正围在一线牵门口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身上:“你说你花了大价钱来我这一线牵,只为求个正经姻缘?一线牵做生意,从来只收五两银。”

姜绥绥虽是在笑,眼睛里却一片寒意,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又转了不少念头出来。

“我此处也只做品行端正之人的生意,即便你张公子从家中拿出千万两黄金来,我也断不会做你的生意!”

“你个臭娘们儿!找打——”

“好好一个大男人居然对个小姑娘动手,丢不丢人?”庞管事厉声道。他瞧那张元安竟敢打他家姑娘,急得连忙扑了过去,结果正巧那张元安不知怎的脚下莫名其妙地一滑,竟狠狠摔了个狗吃屎,自己来不及收住脚,直直压了上去。

只听见张元安闷哼一声后便没了大动静,姜绥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把庞管事扶起来,可他生得胖,刚才又着急,现在又担心自个儿把人给压死了,身上软得厉害,姜绥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儿扶得动他,还没等他站起来呢,人就又摔下去了。

那“咣当”两声响,听得旁边的人牙都酸了。

“哎呀,这还没到年节呢,就有人行如此大礼,实在不妥,不妥。”

就在姜绥绥急出一脑门子汗,生怕庞管事真把张元安给压死了的时候,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拉着庞管事的胳膊就把人给扯了起来,嘴上还没闲着,正一个劲儿往外说话。

姜绥绥下意识朝他看了过去,却正巧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是那个新来的画师。

“哎……哎哟——”

就在姜绥绥出神的时候,还在地上趴着的张元安冒出了点动静,及时拉回了她的心神,待她顺着声音瞧过去的时候,心中好不畅快。

张元安正面朝下摔得凄惨,牙齿正好磕在嘴唇上,等再抬头的时候,小半张脸都被血给糊上了,鼻子这会儿都还在流血呢,血肉翻飞,瞧着吓人得很。

“你——你们这群混账!老子……老子要报官!要报官!哎哟喂——”

等瞧清楚张元安这狼狈模样,他带来的那些人才回过神来,纷纷把棍子丢了,不知道是该趁乱赶紧溜了,还是等着张元安给他们先前就商量好的银子,总之就是没一个敢上前的。

“张公子,你给了我一线牵多少银子?”

姜绥绥对这个口无遮掩的公子哥儿没什么好感,瞧他落得如今这模样,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一线牵门口现在还围着这么多人,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她爹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是砸在她手里了?

那张元安糊了一脸的血,刚才还叫唤着要报官呢,现在听见姜绥绥问他花了多少银子,这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一双缝似的绿豆眼骨碌碌转了两下,连鼻子也不捂了,伸出自个儿还带着血的手指,愣是半点不客气地比了个“十”出来。

“一千两。我给了你这徒有其名的一线牵整整一千两银子!”生怕外面的百姓听不见似的,他还刻意抬高了音量,忍着痛也要把这句话给抖清楚了。

外面围观的百姓倒也没辜负他,听见这话后传出好大的动静来,言语间全是在说一线牵坑人。

“你们不仅诓人,竟还将我打成了这样,待官差来了——待官差来了,我定要狠狠告你!”

那张元安竟还做出一副受害人的嘴脸,脸上也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什么,和着血水流了下来,整个人更显得狼狈不堪。

可他戏台子刚搭好,还没来得及上台唱两句呢,就被姜绥绥抢了场子。

“庞管事,去将咱楼里的账本取过来。”

庞管事半点不敢耽误,五步并作三步地便赶紧把账本送了过来。

“一线牵每日的收支进项,全都记在这账本里。张公子若是能从中翻到一笔一千两的记账,那我现在就跟你去顺天府,自个儿蹲那大牢里。”

姜绥绥手里握着一沓厚厚的账本,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的,那张元安也不自觉地跟着上下晃,被盯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僵硬别扭地说道:“谁知道你有没有把这笔账记下来,反正都是从你那儿拿出来的东西,是与不是还不都是由着你说。”

说着说着,他往后退了小半步,没敢对上姜绥绥的眼睛。

“那好。”姜绥绥冷哼了一声,把账本一收,“既然张公子说给了我一线牵一千两银子给你做媒,那你倒是说说,你给的是银子还是银票?若是银票,又是哪家钱庄的?是在何时何地与我谈的这桩生意?可有旁人见证?”

这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把张元安砸得眼冒金星,他含含糊糊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一退再退,对于姜绥绥的问题也避而不谈:“你……你既然收了我这么大一笔银子,怎么可能记在账上。更何况……我没跟你谈,我是跟你店里其他人谈的!”

天子脚下,升斗小民日子过得也算悠闲,不用愁吃喝,便整日靠京城富贵人家的八卦打发日子。现在守着一线牵的人不减反增,大有不瞧完这热闹就不散场的架势,甚至还有不少好事的,特意回家把自己那三姑六婆、姐姐、妹妹一块儿叫来,就等着瞧这热闹。

姜绥绥瞥了张元安一眼,从这一片狼藉中捞了把虽断了半截腿但勉强还能坐的椅子出来。她是个入了夏就懒得动弹的人,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定不站着,刚才站那么久早就站累了,如今一挨上凳子就跟黏在上面了似的,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既然张公子说是与旁人谈的,那就烦请说一说,收下你银钱的人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左右我这一线牵人也算不得多,又被你砸成这样,今日就专门拿来给张公子您寻人。”

庞管事知道自个儿干砸了事儿,见姜绥绥一坐下,也不知从哪儿顺了把扇子来,颠颠儿地凑到面前给她打扇,这殷勤的模样叫顾昭鹤觉得很是有趣,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占了个绝佳的位置继续看大戏。

姜绥绥拿过折扇,一边扇着风一边撑着太阳穴懒懒地说道:“若是您寻不出来,那就只能麻烦您去一趟顺天府了,左右我先前也叫人去报了官,瞧着也快来了。张公子,您拿一千两银子来诓我,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这店给砸了,押不押您入大牢我不清楚,不过想来一顿板子定然是少不了的。”

这张元安本就是个无赖混混,偏生姜绥绥又是个比他还混的,好赖话都讲了,如今又拿顺天府来压他。张元安哪儿还能扛得住?

“你——反正我给了一百两银子,是你们这儿一个小管事收的钱,收据都还在我这儿呢!”

张元安的嘴还疼着呢,一想到要挨板子,整个人都绷直了,夹着屁股交代了老底儿,又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盖了章的收据来。

的确是一线牵的章。

姜绥绥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原本就寻不到笑意的眼睛里寒芒丛生,站在她身后的庞管事顿时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把收据妥帖折好,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寻不着半分旁的情绪了:“这章的确是我一线牵的。刚才张公子说了,要么十倍赔偿您的损失,要么……就把楼中女客的名单给您,由着您挑。”

张元安见姜绥绥认了这收据,还以为她这是怕了,便又开始耀武扬威起来。

“你若是怕了,就老老实实把画册拿来给我选,否则……”

“怕?”

姜绥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拿着团扇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起身走到张元安面前:“我姜绥绥在汴京城做正经生意,有什么好怕的。这收据上的章是我一线牵的,这事儿我认。”

说着,她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半点不客气地往张元安胸前一贴:“这一千两银票,算是我赔给你的。”

顾昭鹤见状,挑了挑眉头,然后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抚了抚自个儿的下巴,显得饶有兴致。

“顺便也告诉张公子一声,我一线牵永远不会同你这样的人做生意。我一线牵的女客也绝不会让你沾手一丝一毫。”

姜绥绥其实是个娇里娇气的小姑娘,若是换个身份、换个地方,只怕没人肯相信京城第一红娘竟只有这么点大。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极亮,像是夏夜繁星点点全入了她的眼眶,叫人无法忽视。

“或许相貌乃天生不可改,可张公子你的品性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我一线牵从不做推人入火坑的生意。如你这般的人,一线牵概不招待。”

“姑娘,我去清点了一下,您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名家字画、古董花瓶,再加上桌椅板凳,损失约莫在两千两左右。”

庞管事手里拿着个算盘拨弄着,越算越心虚,越心虚额头上流的汗就越多,今日这事儿闹下来,他的衣裳已经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此循环已经好几次了,他本就风寒未愈,接连咳嗽了好几下。

“庞叔你去歇着,让其他人写个明白点的清单出来,趁现在府尹还在审这事儿,直接交到顺天府去。”

姜绥绥看了还在收拾忙活的众人一眼,恨得牙根直痒痒。

这一线牵是她爹多年的心血,待传到她手上,又成了她的心血,如今被张元安这个混账东西一通乱砸,她心情能好才怪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惹来今日祸事的新画师身上,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先前庞管事压到张元安身上,她费了老大的劲儿都没能把人拉起来,这人虽瞧着一副书生样,可他随手一拉就把人给拉了起来,若真是文人,这气力也忒大了些。

姜绥绥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视线暗戳戳地在那人身上转了两圈,越发觉得他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分明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裳,料子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可瞧着就是不像靠卖画讨生活的画师,反倒自有一身气度,就算一言不发站在角落,也很难叫人忽略了去,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

可许家母女现在还在待客厅待着,就算她要料理这个画师,也得先把许家的事儿给解决了。更何况……

姜绥绥眯了眯眼睛,突然想到刚才顾昭鹤说的话。

“姜姑娘。”

姜绥绥刚起身准备回大厅,许夫人便带着许家小姐往这一片狼藉之处走了过来。许夫人兴许是哭过了,眼角还有些泛红,先前那通身的怒气却散得干干净净,半点踪迹都寻不到,对姜绥绥也没了先前那不悦的神色,还改口称了一句“姜姑娘”。

“先前那张元安的所作所为,我们母女在后头都瞧见了。”

许夫人侧身看了看连通后院的那道门,她说完后抬手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发,刚才那个暴脾气的妇人似乎一下子柔和了下来:“这件事情,到底也有我的不对。”

许夫人叹了口气,庞管事素来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连忙进内堂搬来两把椅子,让许家母女坐下来。

“我总盼着阿玉能嫁一个相貌品性皆为上等的男子,可这世上的儿郎哪儿有十全十美的呢?既没有十全十美的儿郎,这姻缘自然也求不得一个圆满。”

许阿玉没说话,只低着头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目光却落在了自己有些肥胖臃肿的手指上,她咬了咬下唇,捏着绢帕把手藏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许夫人一颗心都扑在自家女儿身上,阿玉刚才的那番动作自然没能躲过她的眼睛,她眼里划过一丝痛色,双眼紧闭仰了仰头。

“我们许家是江湖人士,在江湖上行走多年,避无可避地树了不少仇家。当年阿玉刚出生不久便被我们的仇家给掳了去,虽说最后被救了回来,可阿玉却被喂了毒。

“我当初生阿玉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我的夫君与我又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当年也不愿再做他娶,阿玉便是许家唯一的孩子。为了解阿玉的毒,我与她爹爹几乎跑遍了整个西川国,便是连苗疆都去过了。

“我们奔波了整整三年,想尽一切办法吊着阿玉的命,总算是叫我们找到了解毒之法,可……”

许夫人看了坐在自己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许阿玉一眼,她抿了抿嘴,起身走过去,伸手把面纱揭了下来。

许是阿玉也没料到许夫人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的面纱扯下来,她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一边想把面纱抢回来,一边又担心自己这模样叫人瞧了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只能拿袖子挡着脸,把头埋得低低的。

不管许阿玉动作怎么快,众人还是瞧见了她右颊上那块巴掌大小的黑色印记。

顾昭鹤也被许家母女这边的动静引了过来,不过他倒是半点都不在意的模样,反倒十分悠闲地理了理袖口。

“阿玉当年尚且年幼,那毒又在体内三年之久,就算最后找到了解药,可她脸上的疤,还有……”许夫人看了眼许阿玉的体形,只觉得眼睛酸得厉害,“这都是我与她爹欠她的,所以在她的婚事上,我实在不愿叫阿玉受委屈,却还是叫她受了这样的屈辱,还连累了姑娘。”

许夫人转身看了姜绥绥一眼,作势要行礼。

姜绥绥的年纪不比许阿玉大多少,许夫人这个礼她怎么受得起?

她急急忙忙把许夫人扶了起来,又亲自扶着她坐了下来。

照许夫人的说法,许阿玉是家中独女,又因父辈的恩怨中了毒,相看夫君这样大的事情,怎的只有许夫人过来了?

“夫人莫怪我多嘴,许小姐的婚姻大事,为何……”

“爹爹去年娶了一门侧室夫人,如今怀了胎就要生产,爹爹唯恐生出什么变故,便留在了琅琊家中,想来是分不出心神放到我这叫他丢颜面的女儿身上的。”

姜绥绥话还没说完,先前一直躲着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许阿玉竟抬起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说完这话,又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从鼻间哼出一声笑意。

明明是笑,却叫人生出几分心酸来。

许家夫妇的确是青梅竹马,打小的情谊,可这多年下来,许夫人一颗心全扑在许阿玉身上,解她的毒,治她的脸,在她因为这肥胖的身子难受断食的时候想方设法劝诫开导。

可人终究只有这么一颗心,花在了女儿身上,对夫君难免忽略了些,更何况岁月催人老,自古女子更是艰难。许夫人失了年轻美貌,却有更多比花娇艳的女子。

青梅竹马如何,少年情分如何,有些东西没了便是没了。

姜绥绥替人说媒拉线这么久了,自然也见惯了家家院院里的事儿,多少年少恩爱被岁月消磨,多少青梅竹马最终又相见陌路。

姻缘一事,最是难言。

“阿娘,咱们回去吧,若家中当真多了我这一张嘴,我去庵堂里为娘亲祈福便是,不会赖在家中惹人生厌的。”

许阿玉伸手扯住了许夫人的袖子,她是个和善温柔的性子,不愿意见娘亲因为自己的事情伤心落泪。

无人爱她,她便自己来爱。

许夫人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阿玉话音落地的时候憋不住了,抱着她唯一的血脉,将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和苦楚悉数哭了出来。

便是那天生一张笑脸的庞管事见状也揩了揩眼睛,忍不住为这对母女落了两滴泪。

“夫人大可放心。”

若说姜绥绥是个心软的,却始终不见她面有波动;可要说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主儿,偏偏她又没打算就这样让许家母女回去。

“既然小姐的名字都登在我这一线牵的册子上了,那许小姐的婚事我定然会记挂在心上,总不会叫夫人和小姐白跑这一趟。”

姜绥绥起身,说完这话就往楼上走了去。

一线牵整整有三层楼,第一层是招呼客人的,第二层供给客人们相看,第三层则只有作为老板的姜绥绥才能上去,也只有她才有开门的钥匙。

姜绥绥作为汴京城的头号红娘,手中自然是攥着整个城里公子小姐的资料,这些资料除了她,几个大管事也有资格去翻看,唯有这放在第三层的,都是她每年费了好大劲儿去打探出来的绝佳人物,兴许没几个样貌和家世样样都上等的,可品性却是万万没问题的。自她接管这一线牵之后,还是第三次启用三楼的资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姜绥绥才从楼上下来。

“许小姐这边的情况我大概清楚了,这儿郎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早些时日与他也有过来往,性子最是宽厚不过,想来与阿玉姑娘定会合得来。”

姜绥绥刚才去楼上翻东西翻出一脑门儿的汗来,她将手中画卷递给许家母女,顺手想把汗给擦了,结果就留下一道黑乎乎的痕迹。

原本她脸上还剩额头是白净的,如今倒好,脏得跟刚从灶房烧火回来似的。

“扑哧——”

庞管事刚想提醒一句,旁边就有个不知死活的竟笑出了声,他一惊,连忙去瞧他家姑娘。

姜绥绥耳聪目明,顺着声音就瞧了过去,竟是顾昭鹤。

她皱了皱眉头,压着脾气没发作,只转头问许家母女:“夫人和小姐瞧了,觉得如何?若是觉得合适,我便寻个日子将这儿郎约到一线牵来。”

许阿玉原本已经打消了成婚之事的念头,可她娘接过画卷展开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许阿玉便有些失了心神。

样貌算不得上等,甚至只能得一个普通,可瞧着画卷中带着温润笑意、浑身书卷气的公子,她竟生出了几分妄想来。

可她自小就吃过比旁人多得多的苦头,不愿生出妄想,也不敢存着这一丝妄想。

许阿玉的眉眼暗淡了下来,把她娘亲手中握着的画卷接了过来,慢慢卷好打算还回去,待卷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越看越是自惭形秽。

“我相貌丑陋,又是如此的体态,便不去拖累旁人了……”

“姑娘何时把银子给我结了?我还急着吃饭呢。”

许家姑娘的声音本就不大,众人还没来得及回她什么,就被一道斜插进来的懒洋洋的声调给打断了。

顾昭鹤生怕旁人听不见他的动静似的,先是拉长了声调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极为舒坦的懒腰。

姜绥绥眉头都皱成一座小山了,瞧着那人的举止动作,脸色臭得跟什么似的。她得收回先前说他气度不凡的话,这人瞧着不仅没有半点文人该有的样子,还活像个地痞流氓。

庞叔还真是从大街上随手抓了一个人回来啊?

“谁叫你说话了!”

庞管事瞧他家姑娘这神色就知道不好,连忙拉了顾昭鹤一把。可偏偏那也是个不服管的,手那么随意晃了两下就挥开了庞管事的手,还好死不死地走到了姜绥绥面前。

“我先前来你这儿画了几幅画,庞管事虽给了定金,可尾款还没给呢。”顾昭鹤笑嘻嘻的,径直走到姜绥绥面前摊开手掌,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还是没忘记要银子。

姜绥绥原本打算先解决了许家再慢慢谈这事儿的,没想到他竟然又来了。她看着顾昭鹤嬉皮笑脸的样子,只觉得脑袋瓜子疼,之前脑子里那个念头一下子又冒了出来。

“你先前说,许小姐和画中之人的模样别无二致……”姜绥绥顿了顿,微微抿嘴皱眉,脸色严肃地盯着顾昭鹤一本正经地问,“你可是患了眼疾?”

顾昭鹤的笑脸一僵,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许阿玉,用那种谈论“今日天气如何”的语气说道:“不过就是脸上多了点东西,比画中略微丰腴了些罢了,又不是没法子。”

兴许是先前站得太久了觉得有些累,顾昭鹤自顾自地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可又不好好坐,坐没坐相的,一条腿踩在板凳上,右手握拳撑着太阳穴,分明是个宽袍大袖的文人打扮,硬是叫他坐出几分江湖气来。

不过此刻没人去在意他坐得规矩不规矩。

“你有法子?”姜绥绥半眯着眼睛盯着顾昭鹤,抬脚朝他跟前走了小半步,“许夫人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办法,你又能做什么?”

姜绥绥本质上是个商人,此时骨血里带着的商人气息叫她闻到了“发财”的讯号。

“这果子能吃吧?”

顾昭鹤从脚边捡了个果子,抛了两下又在身上随意擦了擦,随口问了一句,也不管有没有人答话,“咔嚓咔嚓”就咬了两大口:“味道一般,下次倒是可以换换别的。”

他吃得都只剩核了还嫌味道不好,啃完又十分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

姜绥绥的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厉害了。

“这位公子,你真的有法子可以……可以治好我身上的毒吗?”许阿玉紧紧攥着袖子,略带犹豫地问道。

顾昭鹤拿了张帕子把果核包了起来,又擦了擦手,瞥了眼紧张得都快把衣裳给撕烂了的许阿玉:“既然内服外敷都不管用,何不破而后立?”

他见许阿玉急得一把拉住许夫人的手,倒也没继续卖关子,用食指点了点自个儿的脸:“在这儿开一道小口子,将毒血放出来。”

许家母女还当真以为顾昭鹤能给出什么好主意,母女二人互相拉着手就等着他说话,可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个根本行不通的法子,二人登时泄了气,哪里还敢再抱什么希望。

“你又能如何保证,在脸上开了口子就能将淤塞在许小姐右颊的毒血放出来?更何况……”

姜绥绥捏着团扇,却没见她扇,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落在顾昭鹤身上:“在脸上开一道口子,必然会留疤,左右没什么差别。你这法子,怕是纸上谈兵了。”

“若是换了旁人肯定做不到,不过这位小姐运气好,正巧碰上了我。”

顾昭鹤单手撑在腿上站了起来,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比了比许阿玉,又扭回来指了指自己。

“反正法子我是告诉你们了,听不听随意——不过姜老板,在下的银子是否能结一下了?我当真急着回家吃饭。”他吊儿郎当的,先是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撇了两下嘴,又绕回姜绥绥面前继续要银子。

姜绥绥被闹得很是有些不耐烦,先是瞪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一旁还未拿定主意的许家母女二人。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亮晶晶的眼睛转了两圈,直接略过顾昭鹤走了过去:“既然已有了法子,许夫人和许小姐多多考虑一下便是。反正他是我一线牵新签下来的画师,待你们二人回去仔细考虑好了之后再来寻人也是可以的。”

“价钱没谈好,我还没……啊——”

“若二位不嫌弃的话,我便派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顾昭鹤还打算要到银子就回家去呢,冷不丁听见自己被划拉到姜绥绥名下,刚开口想问个清楚就被人踩了一脚,疼得他没忍住叫出了声。

许夫人思虑了半晌,这到底不算什么小事儿,若真要这个时候就定下主意,她们还真的不好抉择。既然姜绥绥说了她们随时都可以过来,那待她们好好商议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我们如今住在揽月楼,就不麻烦姜姑娘了。”许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走到姜绥绥面前,“既然姜姑娘也答应了会继续替阿玉寻合适的郎君,那我们就在汴京城再多留一些时日。至于刚才那位公子说的法子……”

许夫人抿了抿嘴,脸上显露出几分疲态来:“待我和阿玉商议好了再与你讲。”

“既如此,夫人慢走。

“庞管事,替我送一送夫人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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