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0-08-05 17:43
王府门前的一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喜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扶过孟灵曦。
“拜堂了,别误了吉时。”喜婆硬着头皮,皮笑肉不笑地提醒,表情那叫一个难看。
萧白逸正了正神色,看也未看孟灵曦一眼,攥着红绸先行一步。
喜婆连忙推了推未动的孟灵曦,她这才跟了上去。
大厅里,匆忙地行了礼,笑都没人敢笑,孟灵曦就被翠儿和王府的一个妇人扶进了洞房。
至于孟庆良的灵位,孟灵曦原本是打算让萧白逸行父母之礼的。他到时候就是再怒,也不敢当众掐死她这个“当朝公主”,只能忍受羞辱不是?但,想起他在门口抱着她跨过火盆的一幕,她到底没那么做。她不愿意欠他的,全当是还了他的人情。
一进新房,王府的妇人便笑着道:“王妃,老奴找个地方,帮您安排了老爷的灵位吧。”
妇人虽然一身粗布麻衣,但穿着整齐,衣服上甚至连一个褶子都没有。头上简单绾起的发,更是梳理得一丝不苟。
她的笑容很温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孟灵曦迟疑了一下,将手里的牌位递给她。
“不知道灵曦该如何称呼您?”
“王妃叫老奴李妈就行。”李妈的笑容又和煦了些,在屋里看了一圈,语气谦恭地请示道,“王妃,老奴今日先将孟老爷的牌位放在偏厅可好?待到明日,老奴让人给王妃收拾间祠堂,供奉孟老爷。”
这屋子共有三间,一进门就是正厅,左手边是卧房,而右手边是用膳的偏厅。
孟灵曦看了一眼偏厅的方向,没有立刻作答,却听李妈又道:“今儿毕竟是王妃大喜的日子,王妃也希望孟老爷陪着自己开心,而不是被扰了安宁对吧。”
孟灵曦未想到这位李妈如此能说会道,且态度温和、友善得让人觉得拒绝就是不识好歹。她只得点了点头。
李妈安置好孟庆良的牌位,便识相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主仆俩。
翠儿扶着孟灵曦在床边坐下,想起今儿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小姐,如今你已经嫁给了王爷,就不要再顶撞王爷了。毕竟,这里是他的地方,吃亏的只会是小姐。”翠儿担忧地劝道。
“我越是顺从他,他越会提防我。我只能如此张牙舞爪,他才会觉得我不过如此。”孟灵曦缓缓勾起唇瓣,眸光发狠。
昏黄的灯光下,这样的她显得异常妖娆美丽,好比一朵迎风罂粟。
“可是,小姐主动嫁入王府,就已经说明小姐的目的,王爷又岂会不防?”翠儿疑惑地问道。
“翠儿,措辞要正确,谁说我是主动嫁入王府的?我是被皇上逼着才嫁进来的。”孟灵曦正了正神色,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看着翠儿,警告道。
翠儿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自是明白此事的意义和严重性。
在别人的地方,主仆俩也不好多说,只能静等时间流逝。
是夜,王府的喧闹渐渐退去。
翠儿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问道:“王爷今晚还会来吗?”
“不知道。”孟灵曦神色沉沉,她也想知道他今夜会不会来。
这样便能看出,他到底有几分忌惮皇帝了。
纵使他再不屑于她,她现在到底是皇帝名义上的女儿。
萧白逸最终如期而至,在喜婆和李妈的张罗下,与她喝了合卺酒。
一切礼毕,他冲着屋里的下人一摆手。
翠儿不放心地看看主子,也只能退了出去。
顷刻间,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相互仇视的两人。
孟灵曦强自镇定,心却还是紧张地提起,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即便从决定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到了自己怕是难保清白。真到了这会儿,心里的抗拒却还是无法得到安抚。且,她若是太容易就委身于他,亦会增强他的防范。她必须让他相信,她不过是个没有心机的冲动女人。
他捕捉到她眼底的那抹慌乱,轻挪脚步,逼近她。
她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呛得她想要后退。他锐利的眸子微微泛红,像极了正要捕捉猎物的虎豹。
“脱衣服。”他冷冷地命令。
“你喝多了。”孟灵曦秀眉微微拧起,嫌恶地道。
即便是今夜他们必须圆房,他也不该是这样的口气。
“呵……”萧白逸嗤笑,在距离她一小步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俯视着她。
他眼中冰冷刺骨的寒意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她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王妃等的不就是今夜,为何还不脱?”萧白逸轻蔑地看着她,显然是有心羞辱她。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出口的声音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萧白逸,我嫁给你也是被皇上所迫,我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你何必为难于我?你别忘了,你的心上人还在等你回房。”
她刻意加重“心上人”三个字,试图逐客。
哪知,萧白逸眼中的轻蔑更胜。他蓦地抬手,猝不及防地扣住她的脖颈。
“跟本王耍花样?”他的唇瓣开合间,浓烈的酒气直冲她的鼻端。她只觉得鼻尖发凉,呼吸越发困难。
她倔强地迎上他的视线,就是不肯说求饶的话。她不信,他真的敢不顾皇命杀她。
她的反应近乎于挑衅,勾起了他胸腔里的怒火。他重重地点点头,好样的,这样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点头是何意,便见他蓦地抬起另一只手。随即,她的后颈被狠狠地击中,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孟灵曦再有知觉时,天已经亮了。
她揉了揉酸疼的后颈,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她缓缓睁开眼,视线里模糊不清的帐顶让她的心狠狠一惊,瞬间困意全无。
她在床上?怎么会?
她急切地掀开被子,正欲下床,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已经不再是嫁衣,而是一身里衣。是谁脱了她的衣服?
她努力地回忆昨夜的情形,昨夜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是他打晕了她。难道,是他脱了她的衣服?
孟灵曦的呼吸急促起来,柔荑抓紧胸襟,牙齿用力地咬着下唇,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蓦地,她的眼角余光瞥到床尾有一块染了红色的白色丝帕。她认得那丝帕,是洞房时用的圆帕。
她颤抖着手拿起圆帕,看着上边已经干涸而变得暗红的血迹,再看看自己这身里衣,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泪,无声地滚出眼眶。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床沿上,染血的圆帕从指间滑落。
她努力地弯起嘴角,逼自己笑对一切。
这样的结果,她不怨,也不恨。她既然想要利用王妃的身份来报仇,就必然要承担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后果。
时间在满室压抑的沉静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新房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随即传来李妈的声音。
“王妃,您起了吗?”
孟灵曦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敛了敛激动的情绪,才回道:“起了。”
旋即,外室的门被推开,李妈领着四个王爷的丫鬟走了进来。
孟灵曦站在床边,一脸平静地等待着李妈等人伺候她更衣。
可谁知,李妈一进门便往床上看,打量了半晌,才有些为难地看向孟灵曦,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孟灵曦将她为难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弯若有似无的弧度,心道:“倒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仆人。”
新婚一早,在床上找的除了象征贞洁的圆帕,还能是什么?
李妈想必也是怕昨夜有什么意外,这会儿直接当着丫鬟的面问了,让她难堪。
她假装未察觉出异样,好似随手拔掉手腕上的金镯子,手上一滑。
啪——
金镯子跌落在圆帕旁边,李妈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神色不禁一喜。她连忙蹲下身,先捡起金镯子,才又捡起距离金镯子不远的圆帕。
“老奴谢王妃体谅。”李妈将金镯子递回她手上,才转身将圆帕交给静立的丫鬟,“去将圆帕交给大夫人。”
一段小插曲过去,李妈带着剩下的三个丫鬟开始按部就班地为孟灵曦更衣梳洗。
她面上淡然,心却一直揪着。
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何翠儿还不出现?
睡过头了?绝不可能,这丫头一向很有分寸。
出事了?也不可能,萧白逸既然不想杀她,也就不会贸贸然地拿她的丫鬟开刀。
她敛了敛心绪,看着镜中正在为自己绾发的小丫鬟一摆手。
小丫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又见孟灵曦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不禁战战兢兢地向李妈求救。
李妈示意她退到一旁,温声道:“王妃若是嫌这丫头笨手笨脚,老奴就给王妃换一个。”
“不关这丫头的事,只是我习惯了翠儿为我梳妆。”
“这……可是……”李妈犹豫地看着孟灵曦,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李妈,有话就说吧!”孟灵曦看了看屋里的另外三个丫鬟,“既然进了我的屋,我就会把你们当成自己人。但是……”
她拉了一个长音,扫视过三个低着头的丫鬟,才咬重每个字,道:“若是有人敢吃里扒外的话,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她的语气发狠,却是杀气不足。小丫鬟们一个个被吓得心慌,见惯风浪的李妈却极为平静。
她自是看得出,这位新主子是想在王府立威,她又岂会不配合?
于是,李妈连忙回道:“王妃,今天一大早,翠儿就被幕侧妃调去伺候起居了。”
“幕侧妃?”孟灵曦微惊。
幕侧妃,幕秋水,萧白逸青梅竹马的师妹,当初要跟她一天进门的女人,她这个时候让翠儿去伺候她,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谁给她的权力,让她可以随便调走我身边的人?”孟灵曦捏紧藏于袖间的粉拳,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怒火。
孟家破败后,翠儿和安远已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人欺负她,她为了大局,可以忍让,可以后退。但自从翠儿誓死追随她进震威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若这王府里有人敢伤害翠儿,她定要让他们双倍奉还。
李妈沉着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转身对三个丫鬟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给王妃梳妆就行了。”
“是。”三个丫鬟毕恭毕敬地领命,旋即退了出去。
不等她再问,李妈径自禀报道:“王妃,幕侧妃在嫁入王府的第二日,王爷曾对全府上下吩咐过,幕侧妃以后在王府里的一切要求都可以不用得到任何人的批准,自己做主。”
“难怪了。”孟灵曦咬牙吐出三个字,又道,“这样说来,她才是王府的女主子。”
“王妃,快到给大夫人敬茶的时辰了。还是让老奴先为王妃梳妆吧。”李妈顿了顿,又道,“幕侧妃也会过去。”
孟灵曦微愣,不难听出,李妈的话里多有提点之意。她不禁感激地点点头。
李妈的手很巧,动作利落,很快便帮孟灵曦绾了个大方得体的发髻。孟灵曦看着镜中自己的妆容,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个李妈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才刚刚见面,便掌握了她的喜好。
一切收拾妥当,由李妈引路,孟灵曦带着文澜院的下人,一起向大夫人的惠净院而去。
孟灵曦心里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李妈称呼惠净院那位为大夫人,难道还有二夫人?
可是,她入府前,也派人查过萧府的人,没有发现萧府还有个二夫人啊。
据查来的资料显示,萧王府,也就是现在的震威王府,前身是震威大将军府。
萧天正,萧白逸的父亲,从一名普通士兵一路晋升为将军。而当年萧天正之所以会脱颖而出,完全是因为他遇到了先皇欧阳玄璞这位伯乐。
有一次,欧阳玄璞御驾亲征,发现当时身为校尉的萧天正才智过人,当夜便与萧天正彻夜长谈,商讨作战的策略。
结果,第二日,麒国大军按照两人商讨的策略,大获全胜。萧天正也因此被封为震威大将军。
回朝后,欧阳玄璞本想为萧天正赐婚,却不想萧天正早就有了一个指腹为婚的对象,名为赵茹惠,欧阳玄璞只好作罢。也因此,当年传出一段佳话,说震威大将军重情重义,对待发妻更是情深义重,不为富贵而折腰。
谁知两人成婚后,赵茹惠却一直无所出,吃了好些药,才在他们婚后的第五年生下萧白逸。
赵氏有子后,萧天正更是将赵氏宠上了天,不知羡煞了多少女人。
萧白逸五岁那年,欧阳玄璞病逝,因膝下无子,传位于同父异母的弟弟欧阳玄芮。欧阳玄芮登基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欧阳芮麒,誓言要将麒国推上巅峰。
当年很多人都对欧阳玄璞突然病逝有疑问,但既然现在的皇上已经是欧阳芮麒了,谁又会不要命地深究?
欧阳芮麒一即位,就对欧阳玄璞的心腹进行打压,最惨的甚至被满门抄斩。
只是,让人奇怪的是,欧阳芮麒居然没有动和欧阳玄璞亲如兄弟的萧天正,且一如既往地委以重任。
而萧天正果真也没让欧阳芮麒失望,为麒国立下汗马功劳。不幸的是在萧白逸十八岁那年,萧天正在一场战争中,中了敌人的埋伏,战死沙场。
萧白逸在父亲战死后,将战局转败为胜,因此世袭了萧天正震威大将军的位置。
自此以后,萧白逸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冷,有人说他是在拿架子,也有人说他既然成了萧家的当家人,自然该有些身份。
只是,不管是哪种说法,孟灵曦都不是很认同,她总是隐隐地觉得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
一路沉思,正当孟灵曦要迈进惠净院的时候,忽闻院内有人窃窃私语道:“昨夜幕侧妃跑去文澜院找王爷,王爷和王妃正在圆房,文澜院的下人就把幕侧妃拦了下来。气得幕侧妃回来后,摔了好些东西,哭了整整一夜。今儿两位王妃若是狭路相逢,怕是有好戏看了。”
孟灵曦的心犹如被钝器狠狠地戳了一下,疼得一时间闭了气。
他昨夜果真乘人之危,夺了她的清白!
“咳……”李妈适时轻咳一声,惊动院内窃窃私语的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循声看过来,吓得赶紧行礼。
“奴婢见过王妃。”
“起吧。”孟灵曦摆了摆手,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抬步跨进惠净院,向大厅走去。
大厅内,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衣着朴素,坐在首位,与下首的黄衣女人相谈甚欢。
中年妇人是赵慧茹,在昨儿的婚礼上孟灵曦就见过。她身后侍立着一个发髻高盘,衣着素雅的年轻妇人。衣着虽不华丽,却也区别于下人。只是,连个座位都未给安排,便知道她的身份不会高贵。
孟灵曦大致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想必就是萧白逸的侍妾静云。她比萧白逸大五岁,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房事上的教引丫头,一直不得宠幸,多侍奉在大夫人身边。她为人也循规蹈矩,到底也算是王府的半个主子,日子倒是不难过。
再看黄衣女子,上等轻纱罩在锦衣外,打扮得虽不妖娆,却也是全身珠光宝气。这一身打扮,怕是够平民老百姓家吃上几年了。
不用猜,这般打扮,还能和大夫人共坐的除了幕秋水还有谁?
幕秋水身后侍立着两个丫鬟,一个孟灵曦不认识,另一个就是翠儿。
主仆俩对视一眼,她见翠儿暂无危险,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见她进门,赵慧茹放下手里的茶杯,竟收起了嘴角温和的笑。
“儿媳见过母亲。”孟灵曦规规矩矩地一欠身。对赵慧茹的反应,她并不意外。昨儿她抱着灵位入府,赵慧茹会待见她就怪了。
“公主何须如此多礼,妾身怕是受不起。”赵慧茹不冷不热,疏离地道。
孟灵曦微微一笑,假装看不出赵慧茹的不待见,接过李妈早就准备好的茶杯,撩袍跪了下去。
她将茶杯高举,呈给赵慧茹:“母亲叫儿媳灵曦就好,就算公主的封位再高,灵曦既已嫁入王府,自是明白出嫁从夫的道理。”
孟灵曦低眉顺目,语气谦恭,当着一屋子的下人给足了赵慧茹面子。她这个当家主母也不好胡搅蛮缠,只得接过茶杯,轻啜一口,命一旁的静云递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红包。
只是,赵茹惠想收罗了,有人可不想。
“妹妹昨儿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妹妹今儿要在屋里为亡父守孝呢。”幕秋水眼波含笑,嘴角微弯,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跟自家姐妹话家常一样。但一声“妹妹”,显然透着挑衅。且不说年岁,孟灵曦为正,她为侧,她就没资格叫孟灵曦“妹妹”。
“多谢幕侧妃姐姐关心。灵曦如今已是萧府的正房儿媳,为娘亲尽孝自是也怠慢不得。”孟灵曦顿了顿,微勾嘴角,话锋忽然一转,“还是妹妹觉得,活着的人远不如死去的人重要?”
不是她不想与幕秋水和平相处,只是她很清楚,这个女人注定不可能与她和平相处。若是她今日示弱,只能让她气焰嚣张地越发欺负她们主仆。
“你……”幕秋水咬牙切齿地瞪大双眼,脸色憋得发白,却未找到一句合适的话反驳。
特别是她唤她那一声“幕侧妃姐姐”更是恨得她全身血液倒流,怒火攻心。
若不是她孟灵曦,她幕秋水怎么会从震威王府的正妃变成侧妃?
她的双拳攥出“咯咯”的骨节声,俨然一副随时会冲过去一掌拍死孟灵曦的架势。
她身后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拿起小桌上的茶杯,递给她,趁机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劝道:“小姐,您不能冲动,来日方长。”
幕秋水闻言,才觉失态,紧攥的拳头慢慢泄去力气。
是啊,来日方长。今天她若是一掌打死这个女人,不但她落不下什么好,怕是还要连累她爱的人。
孟灵曦见状,也或多或少了解了对手的脾气秉性。
“幕侧妃姐姐的丫鬟真是聪明伶俐,体贴备至,甚得妹妹的心。偏巧,妹妹身边又没有个可心的人照顾,不知幕侧妃姐姐可否割爱?”她眉眼含笑地望着幕秋水身后的丫鬟,一脸欣赏之色。
不难看出,那丫鬟在幕秋水心里的地位。想来,她是不会给她的,那她就该识相地把翠儿还给她。
大夫人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激烈,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不悦地紧了紧眉心。
“灵曦,那丫头是秋水的陪嫁丫鬟,秋水已经习惯她伺候了,你就别跟她争了。你若是需要丫鬟伺候,就让李妈在府里再给你选一个可心的。”赵茹惠这话听似好心规劝,但任谁都听得出她站在了幕秋水那一边。
孟灵曦此举是因为翠儿,再笨的人都看得出。大夫人作为当家主母,不但不主持公道,反而护着生事的一方,显然是在让下人们认清主子。
孟灵曦的嘴角微微弯起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冷笑,这样的局面她并不意外。
毕竟,她不受那个男人欢迎,自然就会被这府里的其他人排斥。
只是,她们真的以为她就这么好欺负?她们似乎忘记了一点,她孟灵曦已经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她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还会怕几个女人家的钩心斗角吗?
“母亲说的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孟灵曦点了点头,很是受教的样子,“既然姐姐需要这丫头伺候,灵曦也不好勉强。”
幕秋水只觉这话异常刺耳,什么叫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不是摆明了在骂她是小人吗?
孟灵曦见她已是双眼喷火,却接不上自己的话,满意一笑,看向李妈:“李妈,既然母亲说让你帮我选个丫鬟过去伺候,你就现在帮我选一个吧。一会儿也好直接跟我们回文澜院伺候。”
孟灵曦的嘴角始终保持着和煦的笑,目光温和地看着李妈,一副静待佳音的模样。
既然大夫人都说了让李妈选,那就只能交给李妈。她也好借此看看李妈到底站在哪一边。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她屋子里的人也必须站在她这边,不能公然下了她的面子。如若不然,她要如何在王府立足?
幕秋水闻言,眼中的怒气顿时化成了嘲讽,鄙夷一笑。
李妈做事向来谨慎,她不信李妈会笨到与她和大夫人为敌。
在她看来,孟灵曦这一举动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真以为李妈过去伺候她一天,就会忠心于她了?
只是,毕竟事事无绝对……
“大夫人,既然幕侧妃身边已经有了个贴身丫鬟银铃儿的伺候,老奴就调回翠儿伺候王妃吧。”李妈脸色平静,好似并不懂两个主子之间的角力。
幕秋水嘴角那抹嗤笑,还没有弯到完美,就瞬间僵住了。
一时之间,幕秋水甚至连愤怒都忘记了,满眸皆是震惊。
“这……”孟灵曦犹豫一下,看了李妈一眼,为难地道,“可是,幕侧妃姐姐早上刚调走翠儿,现在就调回来,怕是不大好。”
“王妃请放心,侧妃本就是个大度之人,怕是之前调走翠儿,也是因为太喜欢翠儿这丫头了。既然现在王妃身边没有个可心的人伺候,侧妃定会体谅王妃的。”李妈不卑不亢地继续道,丝毫不受幕秋水此刻怨毒的眼神影响。
“既然这样。”孟灵曦看向大夫人,“灵曦就在此谢谢母亲和姐姐的爱护了。”
她语气委婉,却已经把话说死,不容大夫人拒绝。
话落,她对幕秋水微微一笑,看向她身后的翠儿:“翠儿,还不过来,是不是幕侧妃姐姐对你太好了,你舍不得了?”
翠儿委屈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刚要抬步,就听幕秋水忽然道:“等等。”
屋子里的人一愣,却也不奇怪,幕秋水深得萧白逸宠爱,又岂会甘心轻易落了下风?
“人你可以领走,但领走前要给我一个说法。”幕秋水直了直身子,大有大战一场的架势。
“什么说法?”孟灵曦顿感不妙。
“翠儿今早打碎了王爷赐给我的白玉花瓶,你说该怎么办呢?”幕秋水一抬眼,表情明显带着挑衅。
“小姐,我没有。”翠儿惊慌失措地道。
孟灵曦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向幕秋水:“姐姐,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幕秋水轻笑,“我屋里的人都可以证明。还是你想看看被打碎的白玉花瓶?”
孟灵曦心一沉,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白玉花瓶是幕秋水昨夜恼怒下自己摔碎的。至于她屋里的人,哪个敢站出来说明真相?
是她大意了,幕秋水既然调走了翠儿,又岂会轻易把人还给她?
“不管白玉花瓶是不是翠儿打碎的,姐姐若是喜欢,我买一个给姐姐便是。”孟灵曦的话有些底气不足,她很清楚,幕秋水答应的希望渺茫。
“我知道妹妹家有的是钱财,但是这样教导奴婢可不行。”幕秋水得意地一笑,转头看向大夫人,“母亲觉得呢?”
“行了。你们也不必为了个下人争执,家有家规,奴才犯了错必然要罚。”赵慧茹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子,“就小惩大诫,赏二十板子,以儆效尤吧。”
大夫人的语气倒是云淡风轻,可是二十板子对一个女子来说,可以直接要了半条命。
“母亲,这事是不是要调查一下再做定论?”孟灵曦不禁急了。
“家和万事兴,难不成你情愿信个下人的话,也不信自家姐妹的话?那以后你们要如何一同和睦地伺候逸儿?”赵慧茹冷了脸,“这事就这么定了。用完刑,灵曦便可将翠儿领回去。来人!”
门外的婆子立刻冲进来领命,便要将翠儿架出去。
情急之下,孟灵曦脱口喝道:“都给我住手!”
两个动手的老婆子被她吼得一愣,顿了顿动作。
赵慧茹脸色一黑,幕秋水趁机煽风点火:“妹妹这是想忤逆母亲吗?”
孟灵曦与她对视一眼,却不想与她争执,转首看向赵慧茹:“母亲尚未调查,就听信一面之词,不觉得有失偏颇吗?”
孟灵曦就好似急于护着小鸡的母鸡,张开翅膀,立起眼睛,陷入战斗模式。
“大胆!”赵慧茹在府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质问。她一拍桌案,怒而起身,正要发难,便见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她眸光微闪,忽然捂上胸口,跌坐回椅子上。
“好哇。老身是惹不起公主,连个犯了错的奴婢都无权处置,不如这个家以后就交给公主来当。”赵慧茹痛心疾首地道。
见她如此,孟灵曦刚刚的急怒也退了去,正欲解释自己并无冒犯之意,只听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本王的王妃,难道你想嫁入震威王府的第二天就因犯七出之条,不敬父母,而被休吗?”
孟灵曦一惊,循声望去时,一脸冰寒的萧白逸已经跨进了大厅。
“师兄!”幕秋水第一个奔过去,挽上他的胳膊,一脸崇拜之色。
萧白逸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子闪了闪,心疼地问道:“昨夜哭了?”
幕秋水本来带笑的脸,猛地垮了下来,委屈地没有回话。
“水儿……”萧白逸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转首看向孟灵曦,“王妃一大早就摆这么大的阵仗,是威风给谁看啊?”
“王爷就不先问问前因后果吗?”孟灵曦不禁又竖起了身上的刺。
“本王不需要知道因,本王只看到你对长辈不敬。”萧白逸的脸色又沉了沉,“李妈,你带王妃去祠堂,罚跪一天。今天不许她吃饭,让她好好地思量一下,怎么才能尽好自己的本分。”
孟灵曦双眼冒火,刚欲反驳,就听萧白逸又道:“水儿,本王听说,昨儿晚上从你屋里扫出来不少瓷器碎片,怕是屋子里的摆设也砸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本王再让人给你送些过去。但你这性子可要好好收敛一下。”
幕秋水原本得意的脸色一窘,动了动粉唇,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得尴尬地别开视线,不敢与萧白逸对视。
孟灵曦心口一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萧白逸,未料到他会帮翠儿。她眼中的火气顷刻退去。只要不伤及翠儿,她跪两天又能如何?
她又打量一眼面色一如既往冷沉的男人,转身跟着李妈退了出去。
萧白逸冷冷地一扫愣住的翠儿:“还不跟着你主子?”
“谢王爷。”翠儿惊喜交集地谢恩,小跑着追了出去。
“师兄!”幕秋水气得一跺脚。
“行了。”萧白逸沉了声,“她到底是皇上送来的人,若她能安分守己,便不要去招惹她横生是非。”
话落,他直直地看向大夫人,问道:“母亲觉得呢?”
赵慧茹尴尬地笑笑:“逸儿说得有理。”
幕秋水委屈地撇撇嘴,话说到这份上了,不甘心也只能闭嘴。
“本王还有军务要处理,就不陪你们用早膳了。”萧白逸随口扔下一句话,抽出被握住的胳膊,便转身离去。
大夫人望着萧白逸离去的背影,渐渐眯起了眼睛,遮住眼中的情绪。
“娘,您说师兄为何那么护着那个女人?”幕秋水一开口,便满含怒火。
“他们昨夜不是洞房了吗?”赵慧茹摸着中指上的戒指,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是啊!可是……师兄不是恨孟家的人吗?”幕秋水拧紧秀眉,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美人在怀,哪个男人能坐怀不乱?”赵慧茹嘴角的冷笑渐渐扩大,眼中一抹精明的算计稍纵即逝。
幕秋水的心情彻底跌入了谷底。难道,她就不美吗?
翠儿被屏退在祠堂外,李妈领着孟灵曦一人进了门,先一步在蒲团旁站定。
“王妃,请吧。”
孟灵曦神色淡然地走到蒲团旁,从容地跪了下来。
李妈走到桌案前,点燃三支香,递给她:“王妃拜拜吧。”
孟灵曦接过香,抬头看了眼桌案上的牌位,在最下边一排找到了萧天正的牌位,而萧天正的牌位旁边,居然诡异地摆放着一块无字牌位。
“王妃?”李妈从旁提醒。
她连忙收神,举起香,拜了三拜,却不是以儿媳的身份拜萧家的祖先,而是真心在拜为国捐躯的英雄萧天正。
李妈接过香,插到香炉中。
“王妃,老奴还有事要忙,就不在这里陪王妃了。”
说罢,李妈向祠堂外走去。
孟灵曦直直地跪在蒲团上,看着堂上的牌位,不禁叹气。才嫁入王府第一天,她就被罚来了祠堂跪着,还真是出师不利,只怕以后的路更加难走。
这事她倒是不怪萧白逸,若非他出面,只怕今儿的事情会更僵。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大夫人执意要打翠儿,她就请出黄马褂。只是这样一来,大夫人就会更加怨恨她了。如今,跪着饿一天,倒真是最好的结局了。既给了大夫人颜面,也保住了翠儿。
祠堂里倒是清净,只是可怜昨儿一天就没怎么吃东西的孟灵曦,今儿早膳还没用,就被罚来了这里。
她倒是真羡慕堂上的那些牌位,闻着香火就能饱腹。
天色渐暗,眼见着一炷长香就要燃尽,她便想起身再点一炷。哪知道腿已经跪得发麻,才一起身,又向下摔去。
“小心!”一双有力的双臂稳稳地扶住她。
她一惊,抬头看去,撞进来人眼中。
“之……”
后边那个“轩”字,在没有成音之前,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萧然生微微一笑,扶着她在蒲团上坐下,打开带来的食盒。
“我给王妃带了些吃的来。”
孟灵曦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地在这张脸上找着与秦之轩不一样的地方。
“王妃?”萧然生试探着轻唤,似怕惊了她。
孟灵曦的瞳孔微微一滞,迅速别开视线,淡淡道:“不用了,被你家王爷知道,指不定还会连累了你。”
“王妃不必顾及然生。”萧然生扬了扬嘴角,唇边挂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
孟灵曦被他的笑容吸引住视线,一时间愣住。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萧然生和秦之轩的不同之处,那就是秦之轩从来没有笑得如此没有负担过。
秦之轩很少在她面前笑,即便笑了,也总是笑得有所保留,仿佛有很重的东西压着他,让他连好好地真心笑一次的权利都没有。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跟勉强的人在一起,便也笑得勉强吧!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狠狠地痛了下,她缓和了半晌,才能强作镇定地对萧然生道:“我不想吃,如果你是为我好,便离开吧。”
她不想再给大夫人和幕秋水小辫子抓,更不想连累了萧然生。
萧然生见她态度坚决,只得道:“既然如此,然生就不勉强王妃了。”
他默默将食盒的盖子盖好,站起身,走出祠堂。
夜,渐深。呼呼的风吹起,吹得祠堂中的纱帘不停地摆动,映衬得祠堂中的气氛恐怖异常。
孟灵曦用双臂环紧上身,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恐怖的事情。只是,越是努力不想,脑中越是纷乱,吓得她心慌。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箫声徐徐响起,竟莫名安抚了她躁动的情绪。
她稳了稳心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瞠圆了眸子。
《相思引》,这曲子是《相思引》……
她激动得全身不停地颤抖,右手拄着地面就想要站起身。
末了,又沮丧地跌坐回蒲团上。就算是他来了又能如何?覆水难收,他们注定回不去了。
她的眼底不禁泛起泪光,往事涌上心头。
一年前,她闯了祸,爹爹罚她跪,她也是在昏暗的厅堂里被吓得瑟瑟发抖。
后来,之轩来了,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只对她说了两个字:“别怕。”便出了厅堂。
须臾,她就听到了这首曲子。那夜,她为这首曲子赋名“相思引”,来纪念她和秦之轩间的甜蜜回忆。
那之后,每当她要秦之轩为她吹奏一曲时,他总是以各种借口推托。让她甚至怀疑,也许那夜吹箫的人并不是他。
只是,当她疑惑丛生时,他又亲口承认,那夜确实是他。
往事如洪水一般吞噬着她,在箫声的安抚下,她再无恐惧,却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