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1-01-21 15:41
臻臻离开浮白洞府后,雅鱼后脚接着回来了。自斟自饮了一杯琼花酿,雅鱼咂了咂嘴,满心的得意。门前镇着的白玉玲珑塔着实好用,连日来登门的造访臻臻的水族少了不少,他也免了日日的大扫除。
从腰间取下《寒鸦图》,雅鱼沉醉地眯缝着眼,这东西可不能让臻臻看到,说不准哪天她心情一好,他的宝贝就换成别人家的收藏了。
将将把东西收好,童子来报,小镜湖的玄钰公子来访。
皱了皱眉,雅鱼正思量这要不要放他进来,这小子迷恋臻臻整个大荒四海就没有不知的,还好臻臻心心念念的都是太清元君,否则真若是和他成了,让他这黑龙潭首席美男子如何自处。
“雅鱼兄,多日不见,兄一切可好?”玄钰泰然踱进来,朝着雅鱼揖了揖,自顾在椅子上坐了,不管仍在做思想斗争的雅鱼。
“哦?玄钰兄来访,可让我这黑龙潭蓬荜生辉,连这寒水都暖了不少。刚我还想着要倒履相迎,没想到玄钰腿脚真是快啊。不过呢,就算是这快腿,当年仍是没能追到臻臻啊!”斜睨着他,雅鱼话中暗暗带刺,他就是不待见他。不为别的,当初向臻臻提亲的时候,这厮也去了。
“鱼兄说笑了。我也是怕你在厅中犹豫不决才自己进来的,如此看来倒显得我小家子气,果然是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玄钰的担心不是没理由的,以往臻臻从天宫回来的时候,他来雅鱼这里拜谒一百次,倒有九十九次是进不来的,雅鱼在臻臻之事上向来是小肚鸡肠。
雅鱼干笑两声,以手支颌道:“哈哈哈。哎呀,玄钰兄说笑啦!你这次又是来见臻臻的吧?真是可惜啊,她刚刚去南海潇宓仙子处做客了。”话里说的是可惜,却半点遗憾的意思都无,倒是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两人客套了半盏茶时间,玄钰只是悠闲喝茶,不理会雅鱼的诸般讽刺。
玉梭搔了搔头,见玄钰仍是没有离府的打算,雅鱼有些坐不住。他也吃不准臻臻几时会回来,如果今日不回来最好,可若是真被这厮给等到,那不是便宜了他?
站起身,雅鱼笑道:“玄钰兄随我来,给你看件稀罕宝贝,这可是臻臻此次刚刚从外面带回来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让瞧。”
玄钰知道此次来见臻臻定不会顺利,他吃不准雅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着他转到后院。
“玄钰老兄,看看这婴孩,可讨喜?”雅鱼指着摇篮里的孩子问他。
“嗯……还不错,兄长有后了?”玄钰笑的别有深意。
“嘿嘿!当然不是了,我哪有那个福气啊。告诉你,这孩子,是臻臻的。”雅鱼故意说的很慢,仔细瞧着玄钰脸上表情,见他突然脸色泛白,若有所失,这才奸计得逞地拍了拍玄钰肩膀笑道:“哎呀,你看你误会了不是!是臻臻从外面抱来的。她去潇宓仙子处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明日我又要去赴太微星主的法会,所以这孩儿要摆脱玄钰兄你仔细照看,这是臻臻的心头宝,这等能让她感念你好处的美差可不容易得啊。”将婴孩抱起来递给玄钰,雅鱼语重心长道:“臻臻是最念别人恩情的。天晚了,你就抱着孩子快回去吧。”
玄钰没想到雅鱼会托付给他这件事,一脸的为难。“这……这似乎不大妥当。事关臻臻清白,我贸然抱着孩儿出去,总之不大好!”
“这个你放心,孩子乖顺的很,一直睡着,你不说我不说,别人不会知道的。”雅鱼着实不太喜欢太清元君的娃娃,谁让他爹没长付好眼神呢,竟然让臻臻这妮子死去活来一场。
“这,还是不妥……”玄钰与雅鱼推推躲躲之间,襁褓里的孩子突然醒了,墨玉色的眼睛直视着呆掉的两人。雅鱼对上他视线的片刻,冷不防打了个哆嗦,这漫屋游走的寒气,能将骨头都冻酥了。
抱着孩子的玄钰情况更糟。“鱼兄,我手臂有些僵硬,这孩子,还是换你来抱吧。”玄钰清楚地感觉到,这娃娃睁眼的瞬间,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不能动,冷意在他经络里蔓延,连血几乎都结了冰,催动真气许久他才得以讲话。
“我……”雅鱼还没想好要如何接话,玄钰怀里的孩子眼睛一转,直直地盯着他看去。
“算了,我看他不愿意让我抱,你还是把他放回原处吧。”吸了口冷气,雅鱼坚决不接。
无奈之下玄钰只好挣扎着将孩子又送回摇篮里。
两人提神站好,全身戒备接下来的异动,没料到那孩儿轻蔑一笑,自得地闭上眼睛又睡去了。只刚刚那一刻竟然唬得两个上仙心肝乱跳。
此时就是雅鱼肯挽留,玄钰也断不会留在这里,如此诡异的事情,这孩子怕不是什么妖孽托生。
送走玄钰,雅鱼安寝的时候更加的小心翼翼,他突然有种千年没有的不好感觉,似乎,这平静了太久的黑龙潭要出大事,睡前雅鱼仍在床前多加了道结界。
臻臻自南海回来的时候,已是三个月后了。雅鱼本不想将玄钰来过的消息告诉她,可那厮竟然将自家宝贝灵台玉街镇在他洞府前了。上面几排小字密密麻麻,书曰:小镜湖玄钰到此一游,拜会臻臻姑娘不遇,终因洞主过于冷情,终返。
雅鱼费尽心思就是将那东西弄不走,终还是给臻臻瞧到了。将姑母送她的东西一股脑堆给雅鱼,臻臻以颌指指外面:那是怎么回事?不得已,雅鱼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与她听,添油加醋地将玄钰的个别缺憾无限放大,遮住了一干优点。
“哦?玄钰?我倒是听过,颇有才名。怎样一个人?”接过雅鱼递过的花蜜喝下一大口,臻臻抬头看着他。
“怎么说呢,那哪里算的个人。”雅鱼翻了翻眼睛,撇嘴说道。见臻臻瞪他,别过头,顿了一顿。“我说的可是实话,他和你是本家,都是龙嘛。即使强要算人,那也只能是个……半兽人。”
不论怎么算,臻臻都是他浮白洞府的,哪能跟外路杂毛仙扯上关系!
“好了,不说了,我走这些日子,四海八荒可有什么乱子?师姐他们可有来闹过?”臻臻一脸疲惫,姨母与她说了许多她娘亲的事情,心力交瘁,她不愿与雅鱼争论半兽人与龙的关系。
“没有!”见她面色不好,雅鱼及时住口。
“那孩子可好?”
“不差。我每日都要童儿喂他些花蜜,还是那样睡着。”雅鱼不想提那日的诡异事情,免得臻臻担心。
“洗洗睡了,包袱里都是你爱吃的糕点,所有的表姐都转托我向你带好!”
童儿挑开珍珠帘,臻臻转回自己的屋子。进到屋内脱了外衫,臻臻走到摇篮旁看孩子,哪知道婴孩根本不在摇篮里,瞧见床上帷幔垂着,臻臻好奇探头往里瞧。
这一看之下她如遭雷击般,下巴似乎和上颌脱节,无论如何闭不上。床上躺着的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长发垂肩,睡的很熟,面上是不符孩童的平静冷漠。臻臻呆了半晌,她很快就确认了这迅速长大的孩子就是自己从檀宫抢出来的婴孩。
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雅鱼给他吃了草还丹也不可能在这许多日子将他变成如此模样。有古怪啊有古怪!到底是北冥水宫的少主子,见过大世面,臻臻愣了一会儿即平静下来。想这渺渺红尘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她自己就是三界内的异类,不就是个骤然长大了个孩儿?没什么了不起。
不动声色地来在床边坐好,臻臻扯起云锦被给他掖了掖。许是感觉到身边有人,那孩子动了动,慢慢睁了眼睛,墨色瞳仁如冰泉水镇过般,瞧你一眼遍体生凉,神色清冷地稳稳与臻臻对视。凤目狭长,深眸间墨晕流转。
臻臻给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心道真是老子儿子一个德行,都是这冰寒寒的一张冷脸。不过,这小家伙长的更是青出于蓝,比他那寡情的爹还要美上三分。想想自己曾经的凄苦,臻臻错了目光,抬抬下巴挺挺胸。她清楚记得自己缘何要将这毛头掳来,向师姐和太清元君复仇是首要大计,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她这个债主可不能心慈手软了。
想到此处,臻臻将孩童时二哥欺负她时的样子做了个十足:脸上一副恶人得逞的洋洋得意,挽起袖子伸手在他脸上实实捏了一把。柔滑且富于弹性的手感让臻臻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嘴角贼笑,眉飞色舞,心里大呼痛快!
那孩子被她一捏,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长发垂在肩上,双眼冷意四射,黑眸微澜。臻臻被他瞧着,心底突地冒出句话:他爹没瞧上你,儿子也不乐意让你染指。横起眉毛,臻臻哼了一声:在你娘手里栽了一回,在你这里一定要扳回来,不弄的你服服帖帖,怎显出我水族仙灵的手段!
“丑女!你要做什么?”与臻臻对视着,小家伙输人不输阵,嘴角冷笑。刚刚是一时没注意到才被她偷袭得手。
容貌在臻臻心中并不是顶顶重要的,但自开天辟地以来,敢说她丑的还真没有,即使太清元君都曾赞过她容貌秀美,这毛头竟然敢叫她丑女?
臻臻攥紧拳头咬的牙齿咯吱作响,不过忍辱负重的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做什么,当然是代你爹娘调教你。娃娃,不要见到女人就丑女丑女的,你知道什么美丑?诚如你娘那种挖人墙角的才是真正的丑!你将来长大了是要做上君的,天将降大任于你,若是连这么点臻臻的忍耐力都没有怎么能成大事。来来来,我再让你历练历练。”臻臻再想过去捏他脸的时候,小家伙迅速转过头躲开了。
“你就这么点调戏小孩子的能耐?怪不得嫁不出去!”避开臻臻伸过来的手,安全起见,他将袍子裹了裹,朝床里挪了挪。背靠着墙壁坐好,小家伙双眼一翻,嘴角撇了撇,颇为不屑。
臻臻的手僵在那里,嘴角频频抽动。明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起话来却能句句戳她痛处,口舌上丝毫不落下风。为掩饰被他戳破的尴尬,她干笑道:“这、这怎么能算是调戏,我做你娘亲都绰绰有余,你个毛孩子懂什么?快躺下!否则待会儿我就一个人将那桂花蜜喝光,要你饿肚子!!!”
虽然这种恫吓方式有欠光明磊落,但她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招数。在天庭已经被他爹娘负了,若不能在这小东西身上找回这口气,不如……做一只史无前例自溺身死的龙算了,起码她还有气节。
觉睡不成,臻臻叫来雅鱼让他解释发生的一切。雅鱼也未料到臻臻带回的孩儿会长的这般快,他珍藏的桂花酿虽有提助仙元的作用,但从未听说还能催长啊?难道这天宫上君的子孙都颇不寻常,可以越级生长不成?没道理啊?臻臻见他支吱吱呜呜,问侍候的童儿。童儿说洞主这三月都不在府中,和蓬莱岛的仙子修道去了,她也不知道娃娃为什么突然就长大了,反正黑龙潭里没有正常事,这也算不得太让人惊讶。
雅鱼一头雾水,臻臻也是困惑难解。在天宫这么久,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看来,有必要到芙蓉洞走一遭了,查查尧黎的祖宗八辈,探查一下她祖上可有如此奇异的事情发生。
既然童儿都能处变不惊,臻臻和雅鱼也显得从容大方些了。只是晚间就寝的时候,臻臻有些犯难了。虽然她们两个一起睡了也有个把月了,只是,那会儿他一直睡着,那么大一丁点儿,睡着时搂在怀里暖呼呼的,舒服的紧,可现在情况变了,虽然年龄长他不少,她也还是未出阁的闺女。在窗前踱来踱去,臻臻犹豫,是上床和他一起睡,还是去雅鱼屋里挤一晚,估计雅鱼定是举双手赞成她去他那里。
“你这样走来走去,我睡不下!”臻臻还未拿定主意,芙蓉帐内有人先开了口。
既然是他爹娘对她不起,那自己又何苦如此扭捏,横下心来,臻臻将外袍一甩,拉开帐子钻了进去。床上的小人明目朗朗,瞬也不瞬地瞧着她。
“看什么看,你我这般安睡已不是三五日了,快睡吧!”没等他反辩些什么,臻臻一把将他裹在怀里,沉沉睡去。
氤氲睡梦里,异常甜美:玉虚洞外,五彩流云缭绕,桑封树下,尧黎公主端着茶,半跪在臻臻身边,泪痕满面……
黑龙潭地界,谅谁见到臻臻都要尊声姑娘。即使撇去她北海龙宫长公主的身份,雅鱼在这地头上也是万妖敬仰的。
黑龙潭北去八千里有个劫龙岭,岭下深沟黑潺潺一片,看不清到底有多深。据雅鱼说,上古时代蚩尤大战黄帝战败时,身死神散,魂魄仇怨难解,沉到这里后,曾将四海水域搅得天翻地覆。后来东华圣君赐给四海龙宫二十四颗定海珠,每宫镇着六颗,从四方将蚩尤的怨魂枕压了,徒留下这万丈深坑。坑中时时发出阵阵哀鸣,曾有不少由此经过的小仙由于念力不够,直接被吸入岭底,魄散魂飞。
此处是四海水族的禁地。雅鱼告诫过臻臻多次,坚决不允许她来此处。只是,此处虽是凶险,却长着一种奇绝的三界花,臻臻每年的都要冒险来采上一把,赶在她娘的祭日送到金霞滩去。摘好花,臻臻分水驾云,直朝九天而去。路过七宝山的时候,她远远见到前方红云彤彤,紫气袅袅,一朵彩云正朝她而来。
臻臻往旁里让了让,想来是有上仙过驾。待那云头近了,臻臻才看清那云中裹着的正是北斗宫中的魁星夫人。冷艳艳的冰美人,平日目不斜视,清冷孤高难以相处,对她这种无品阶的小仙想来不予理会。
即是撞了个对头,臻臻不能装作不见,将云降下一截,朝着她拜了拜。人间官大一级压死人,天上品级高上几等也能将她这散仙折腾个连吁带喘。毕竟臻臻只是个小仙娥,若不是师父平日常带着她在天上各宫游走,哪里轮得到她来为元君红袖添香。
那魁星夫人驾着青鸟在擦过臻臻时,忽然停了下来。端坐在上面的美人一双妙目冷幽幽地看着她,臻臻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心虚地又将头低下了。这夫人似与尧黎沾些亲,难道她得知自己抢了自家妹子的孩儿,特意拦在此处与她为难?臻臻静默不语,那夫人也不说话。
半晌后,她自青鸟背上取下丹豪笔,蘸上朱砂,抬手在臻臻额间用力一点,红艳艳的一抹就此定在她额上了。涂点后,收了笔,夫人满意地看了看臻臻,冷笑一声,驾着坐骑往西天去了。
臻臻用力擦了擦她点过的地方,心里不忿,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谁让人家是品级高的上神,自己一品不品呢。拜祭了娘亲,顺路走了一趟昆仑虚,她已经好久没去看望师父了。
昆仑山里仍是五色祥云流聚,瑞鸟灵兽散在山中,这光景与她刚出山时并无二至。拜见了师父,臻臻绝口不提她和尧黎之事。喝着百花酿,她安静地坐在师父下首。
“臻臻,你额间那抹红是怎么回事?”皱了皱眉,王母怜爱地看着她的小徒儿。
“哦。没什么。”抬起手来擦了擦,她不知道魁星夫人用的是什么颜料,点上去就再也弄不掉了。听师父问起,臻臻只得将路上所遇一一说来。
王母放了手中浮尘,轻念到:“臻臻,往后的日子自己多留神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同你几个师姐相比,你资质一般,又心思单纯,这几千年的道行得来不易,千万莫要做那后悔之事。好了,我还要赶到普陀山与清至上人论法,你先回去吧。”
臻臻给师父拜礼后,转身要驾云回北海了。
“臻臻,你且过来!”王母眼中是满满的忧心,她这傻徒儿,要她如何放心,虽是各有天命,但她岂能看着她遁入妖魔道。
“师父,还有事?”
“嗯!伸出手来。”
撩起她的袖子,王母以指在臻臻左臂上点了一点朱砂红。
“臻臻,你臂上的东西能克制额上的,你要……小心在意,他日这朱砂不在之时,就是你应劫之日。”王母长叹一声,微闭双眼,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回了。
自打抢了元君与尧黎的孩儿,臻臻便没胆子再入天庭了。臻臻每日窝在雅鱼处看他修理珊瑚树,陪着他酿桑落酒,晚上仍是搂着那娃娃睡,一切过的平静而安详,魁星夫人早被她抛到脑后了。
想到安寝,臻臻的头又开始跳着疼。不为别的,那孩儿似乎又长大了不少,若是这样下去,要不了数月他非和雅鱼身形差不多。
那个时候,她,总不能一直和他睡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