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0-11-11 10:23
【1】
车子平稳地驶出京大校门,白简行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温觉非坐在副驾驶上,眼角不经意地瞟到他的手指。这真不愧是一双从小弹钢琴的手,她记得从前在白家上课时,偶尔会听到楼上白简行的房间里传来钢琴声,伴着乐曲作画倒也是愉悦的记忆之一。他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无名指上还戴有一枚银色的男款戒指,好看得像戒指广告上的专用宣传图。这样想着,不禁有些发愣地多看了两眼,一抬头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心率莫名就变得凌乱起来。
白简行问:“你在看什么?”
温觉非有一瞬间的窘迫,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恍然道:“哦,看我的戒指?”说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右手,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一款婚戒。”
根本没细想无名指上戴戒指是什么含义的温觉非一下怔住了,他的话犹如汹涌而来的声波一般,瞬间将她的意识吞没掉。仔细算来,他今年也二十四岁了,早就到了我国法定的结婚年龄,如果是在德国的话,更是年满十八便可以注册结婚了。
想来真是惊讶,京大数千女生的新晋男神私下里竟然已经婚配,想来号称“无八卦不晓”的京大八卦圈也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她后知后觉地往车门方向挪了挪,以示和他保持距离,嘴巴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一句:“您太太是德国人吗?”
白简行闻言转头看她,入目是她努力自控但仍然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嘴角便噙上饶有兴致的笑意:“你好像还挺在意我有没有结婚这个问题?”
温觉非凉着嗓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还行,其他几千个京大女学生应该比我在意。”
白简行轻笑道:“我还没结婚。戒指是二十岁时奶奶挑给我的礼物,说是戴在尾指防小人。老人家不懂款式,挑得又稍微大了,就只能戴在无名指了。”
温觉非闻言后愣了半天,他又笑说:“但这戒指还替我挡了不少麻烦。”
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能挡掉的,多数是桃花泛滥的麻烦。所以他才会一上来就说是一款婚戒吧,温觉非心想,也许也是在告诫她不要抱有非分之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零碎的光线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喇叭声钻进来,白简行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刚好前方有红灯,便一脚踩下刹车停车,转过脸来认真说道:“我是单身。”
温觉非又愣了,看着白简行那双真诚的眼睛,他一脸正色地说道:“我好像一直都没有正式地认识你。我今年二十四岁,和你来自同一个城市,初高中都和你同校,我家的地址相信你也清楚,这些基本信息我就不赘述了。而更私人一些的,就譬如:我没有恋爱过,到现在还是单身。我觉得这些事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的。”
温觉非被这一连串自报家门的信息轰炸得有些晕厥,下意识地顺着话题接茬道:“为什么没有谈恋爱啊?”
白简行顿了顿,说:“以前喜欢一个女孩儿,但因为性格原因,好像错过了。后来遇到过很多人,都总觉得不如她。更何况恋爱对我而言,并不是人生的必需环节,遇不到合心意的,就没必要开始。”
温觉非认同地点头,白简行又说:“要了解一个人,光知道这些是不够的。但是,你可以尝试着来认识我。毕竟来日方长。”
印象里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竟然能说出一番这样言辞恳切的话,温觉非受宠若惊之余又觉得心头微暖,便软了声音回答道:“好。”
绿灯亮起,她抬眼往前看,夕阳的光照在柏油马路上,绵延了很远。
【2】
白简行的公寓在京大附近,十六楼,采光格外好。温觉非进门时,淑慎奶奶正独自坐在客厅里戴着老花镜看报,满头的银发照旧盘得整齐,上面别着一根翡翠簪子,显得别致优雅。皮肤虽层叠着许多皱纹,却显出透红的象牙白。
淑慎奶奶是名满全国的国画艺术家,今年虽已七十有六,但心态开明豁达,借着“还年轻”的精神头到处去旅行。白家人自然是不放心老太太独自出门的,雇了一个阿姨专职打理奶奶的日常,眼下正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
抬眼看见温觉非,淑慎奶奶喜笑颜开,连忙放下报纸,眼镜都顾不上摘便迎了上去。干瘦温暖的手触到温觉非肩头时,原本满是笑容的淑慎奶奶微微皱起眉,站在客厅入口处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之后,心疼地问道:“小丫头,怎么又瘦了?”
淑慎奶奶话里的关切暖到温觉非,她向来喜怒不表的眼睛里露出温柔的笑意,抬手亲昵地挽住淑慎奶奶,轻声道:“可能是最近开学太忙,掉了几斤。今天来看您,就指望着在奶奶这儿补回来啦。”
淑慎奶奶听得呵呵笑起来,除了独孙白简行外,她最钟爱的就是这个小徒弟。模样如精雕玉琢不说,又是一副不好争抢的冷淡性子,待亲近人时却掏心掏肺。她疼爱地拍拍温觉非的手背:“忙什么呀?”
“最近学校棋社要参加国赛,让我们都得报名参加。您也知道的,按照我那棋艺水平,要是贸然上了场,那可真是灭了祖了。”
言毕,突然瞥见在玄关处埋头找着什么的白简行站直了身,手里拿着一双一次性拖鞋,一边拆一边朝自己走来。正纳闷怎么回事呢,他忽然蹲下,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拎起原本瘪下去的鞋面,抬头和她目光相接的一刻她便已经会意,将踩在冰凉地板上的脚伸过去,乖乖穿好了鞋子。
一连串动作默契流畅,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看得淑慎奶奶眼睛一亮,再次生出撮合的心来。淑慎奶奶先是故意装出一副愁苦的模样,道:“丫头啊,你看你简行哥哥也二十四岁了,一个京大的博士生,竟然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我这心里……”
“奶奶,您别,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白简行好像知道奶奶接下来想说什么,有些着急地打断了。
温觉非却听得一头雾水。她抬眼看到白简行脸上一片可疑的绯红,联想起刚才他在车里和自己说的一番话,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们的意思是,让我给白老师介绍女孩子认识?”
此话一出,狠狠惊住在场显然别有用心的祖孙俩。白简行简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温觉非看了半晌,最后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觉得,我是那种需要人介绍才能恋爱的男人?”
温觉非一脸无害:“不是吗?”虽然从理论上看他肯定不是,但万一呢?
还是淑慎奶奶高明,顺着话茬儿就接了下去,和蔼地拍拍温觉非的肩膀,说:“他是,他是。丫头,你先和他接触一段时间,替你的朋友们考察考察他。要是觉得不错,再给他介绍几个……”
“几个?”温觉非有些难以置信。
“不不不,一个,一个就够了。”
温觉非寻思淑慎奶奶说得也有道理,白简行虽然脸色千变万化,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只得点头勉强应承下来,但心里对把谁介绍给他这件事根本没个底。淑慎奶奶喜笑颜开,拉着两人到客厅坐下,泡着茶开始闲话家常。
淑慎奶奶都还能记得温觉非到白家大院来的那个雨季,雨滴扑簌地打在北房右侧的枣树叶片上,瘦得微风一吹即倒的小姑娘被带到她跟前。
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她怯怯地捏着裙摆,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眸里交织着惶恐与忧郁,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拥有的眼神。
白家从祖上便是名门望族,培养出来的不是位高权重的政客,就是才情惊人的学者,淑慎奶奶便是其中最好的代表。仅是“当代著名国画家”这一个名头,便足以吸引无数人踏破门槛地将孩子送来白家学画,甚至有培训机构出重金聘她讲学,均被她一一回绝。
淑慎奶奶收徒,不仅看学生天赋,更要看师徒间的缘分。白家和温家素有渊源,温觉非早已去世的奶奶是淑慎的至交,早在温觉非还年幼时,她便被孩子眼里的灵气惊艳过。后来温觉非父亲病逝,温母为了能让她考上市一中特意培养她走艺术生的道路,循着门道来求白家收徒。淑慎奶奶记得温家的丫头,便想都没想便答应收人。
温觉非早慧,但入门晚,教她的时间自然是要比其他学生多的。往往是下午上课,直到白简行下晚自习回来,温觉非都还在白家画着画。但两个孩子那时候都害羞,连偶尔坐在一起吃饭都不多说半句话,表面上看起来真是没半点交集。淑慎奶奶还有些发愁这两个孩子怎么都这么乖僻呢,直到有一天她在白简行书桌底下捡到一张写有温觉非名字的小纸团。
原来心动在是年少时,不与任何人述说的秘密。
【3】
想起数年前的这些事情,淑慎奶奶不禁笑起来,宠溺地拍拍温觉非的手背。在厨房忙活的保姆阿姨探出头来说晚饭已经快好了,淑慎奶奶便遣温觉非去洗手。温觉非顺着奶奶指的方向进了卫生间,出来时路过大门敞开的卧室,借着客厅的光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
当年高三的白简行收到德国曼海姆大学的OFFER,如愿要出国攻读管理学学士。白爸爸为他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的大学宴,邀请了白家所有的亲朋好友,其中自然包括淑慎奶奶的各位学生。
那年她尚且小,家里又没大人指点,不知道什么礼物才称得上拿得出手,就自己动手画了一幅画送给他,以表祝福。那是她最擅长的浅绛山水画。秋山明净如妆,山势高远,烟云秀美。以一座飞檐楼为眉目,楼匾上书“明月楼”,倚山而立,檐上还有一轮清冷的明月悬在空中。整幅画最大的不足在于缺题少目,因着那年书法还是她的短板,怕贸然题词会弄巧成拙,便只寥寥盖了一个刻有她名字的朱红色印章。
他居然还留着。从小看着淑慎奶奶那种国宝级别的书画作品长大的人,房间里挂的,竟然是她刚入门不到一年时画的一幅生硬稚嫩的作品,这种做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正疑惑着呢,白简行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伸手打开了卧室里的灯,道:“怎么了,我房间里没藏着什么宝藏啊。”
光线在一刹那填满房间,入目是简约风格的家居布局,干净整洁的床和书架、略微凌乱的游戏卡碟,温觉非这才发觉自己的画被挂在房间布局的最核心位置。这时再找别的借口显然过于虚伪,温觉非老老实实地指向墙上那幅画:“我在看它……”
“你还记得它?”
“当然,画得太丑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出自我的手笔。”她吐槽起自己来也是毫不嘴软,“没想到你还留着。”
白简行垂眸看她,片刻后才答:“是啊。还留着呢。”
一句对对话毫无推进作用的回答让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温觉非略感尴尬,便决心将自黑进行到底:“挂着它来当反面教材,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自我激励方法。‘如果不努力就只能和温觉非一样,努力了那么久才能画出这种水平的画了’,这么想来……”
他忽然开口打断:“不是。就是挺喜欢的,就挂着了。”
“可是连山线都画坏了。”
“画坏了也没关系。我就是挺喜欢的。”
话已至此,温觉非再不识趣地吐槽下去就没意思了,反正被欣赏也不是一件多令人讨厌的事,他只是单纯喜欢这幅画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她再纠结下去反而显得过于自恋了。于是,她轻笑道谢,白简行答:“我谢谢你才对,这毕竟是你送给我的。”
温觉非只得干干地回了一句不用谢,白简行抬手去关灯,光线消散那一刻他低声说:“说实话,你以前总给人感觉怨怨的,有点戾气。可是现在看你,觉得柔和了很多。这些年,你一定遇到了不少温柔的人。”
白简行对她的了解,应该还只停留在六年前。知道她年幼父母离异,九岁丧父之后,母亲也不愿意接她去身边照顾,只有到了寒暑假这种长时间的假期,她才偶尔会被接去外公外婆家小住。其余的时间里,她不是住校就是回爸爸留给她的那栋小房子里住,一直都是过分独立地长大的孩子,就像个孤儿。他不知道后来她遭遇了什么,所以不知道她会改变至此也是正常。但有一点他说对了,她确实遇到了很多温柔的人。
温觉非说:“长大了,自然就会有些变化。你不也从大魔王变成了好老师吗?”
白简行不置可否,只是低低一笑。两人一同往饭桌走去。
大大小小的菜碟摆满了原本就不算大的餐桌,落座时温觉非正数着菜呢:干煎豆腐、清蒸鱼、白灼虾、红烧狮子头、清炒菜心……
淑慎奶奶说:“丫头,这可是按照你的喜好准备的,连老火汤都煨的是你最喜欢的玉米龙骨汤。”
温觉非闻言会意,甜甜一笑:“谢谢奶奶。”
“谢我做什么?”淑慎奶奶掩不住的笑意,用眼神向温觉非示意,“是他出的菜单。”
他怎么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虽然疑惑,但温觉非还是维持着那个客气的笑容,朝着坐在身侧的白简行说:“谢谢白老师。”
白简行面对这样的温觉非,简直毫无招架之力,不自然地轻咳几声,学着奶奶的语气正色道:“谢我做什么,是阿姨做的菜。”
温觉非只得又谢谢阿姨,淑慎奶奶被她这个模样逗得直笑:“这坐下来还没两分钟,就骗得我的丫头把全桌人都谢了个遍!”
众人皆笑,随之开始吃饭。温觉非出门前将头发披了下来,低头夹菜时发丝总会不听话地倾落,好生碍事。但这毕竟是白简行个人公寓,一个男孩子总不会有什么束发皮筋,若是说了肯定又得折腾大家一阵忙活,温觉非便一直没有说话。身侧的白简行却不知怎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起身走进房里,不一会儿后拿着一条红色丝带出来,像是从某个高档礼盒上拆下来的。他走到温觉非身侧,问:“我帮你还是?”
温觉非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小动作都能被人照顾到,忙不迭接过丝带道谢,表示可以自己来。只可惜她绑带技术有限,丝带挽住头发后无论如何都绑不成结,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之际,一只暖而干燥的手伸来捻住了丝带,二话没说帮她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是白简行。温觉非又道谢,他哭笑不得地揶揄:“你是道谢复读机吗?”
“是真的谢谢你嘛。”
站着的白简行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乖得像小动物一般,心道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冷淡疏离的女孩儿,怎么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便一下没管住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不用客气。”
几个人其乐融融地吃过饭,温觉非再陪淑慎奶奶坐了一会儿,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起身告别。
白简行说送她,先行一步下楼取车。温觉非照例坐进副驾驶,座椅已经调好了宽度和倾斜度,颈枕非常柔软,她一坐进去便觉得非常舒适,果然豪车就是有它昂贵的道理。而白简行虽是刚拿到国内驾照不久,开起车来却非常稳妥,加之车子隔音十分好,犯了食困的温觉非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个梦,是六年前她跟着淑慎奶奶学画画没多久的那段日子。零下的温度,大雪隆冬,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时节,万物都被寒冬磨灭至凋零。那天好像是她的生日,撞上年级月考,而妈妈又在外地忙着工作,根本不会有人有空管她是不是过生日。
不过也罢,她在早起时收到了朱颜的礼物,已经足够支撑她度过这个无聊的日子。月考结束之后,她一头扎进学校的国画美术室,对那时的她而言,不去回想“爸爸还在的话会如何”的最好方式,就是埋头画画。
一直画到夜风敲窗,她听到高三下晚自习的铃声,惊觉宿舍门禁时间快到了,连忙收拾好画具准备跑回宿舍。国画美术室在艺术楼五楼,她一路小跑到楼下时才发觉竟然在下雪,扑面而来的冷风冻得她一个哆嗦。
然后,意料之外地,她看到了白简行。是那年十七岁的白简行,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她就是一眼能够看出来。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艺术楼,按理说高三的他应该刚下晚自习,从另一条路取车回家了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下疑惑,她忍不住侧头看他,而他也缓缓地走进光里。她朝他点点头表示打招呼,余光瞥到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但无心深究。他却突然把手伸到她面前,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气,说:“奶奶说……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她心下一惊,一看他手里的礼物,竟然是一枝好生装在长方体透明包装盒里的淡粉色木春菊。亮白色的灯光透过礼盒落在花瓣上,是晶莹剔透的美。她伸手接过,眼神直直望向白简行藏在卫衣帽子里的脸,看到他的薄唇像是因为寒冷而染上一股病态的白。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更不知道腊月天气哪里买来的木春菊,她捏着那个精致的礼盒,感觉温暖和不知名的情绪同时在身体里翻涌。
“谢谢。快回去吧,好冷。”
他“嗯”了一声就要走,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想起前几天淑慎奶奶教她的各种画花草的知识,琢磨着应该是奶奶遣他来送这花的,倒也是祝福勉励两不误。但无论如何,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很温暖,让她在这寒天冻地里也生出一种归属感。
她又不自觉地跟过去几步,看到他被雪打湿了大半的裤脚,心中疑惑更重,但不敢多问,只补了一句话说:“替我谢谢淑慎奶奶。”
他没答话,匆匆离开,像是生怕被她发现什么。
这个梦也不知道做了多久,其实也根本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是年少时她和白简行之间为数不多的接触之一。
再睁开眼时,温觉非发觉车子已经停下了。车里没开灯,而她身上盖着一件西服外套,不用想就知道是白简行的,衣服里隐隐透出一股子木质香气,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她听见白简行的气息离自己很近,却不敢转过脸去看他。正想故意发出什么声音来提醒他时,他忽然伸手过来轻轻盖住她的眼睛,轻声道:“我开灯了。”
奶白色的灯光应声填满车内,温觉非的睫毛轻扫他的掌心,他的手在瞳孔终于适应了光线之后收回。她将身上的西服拉开,一边叠一边问:“我睡了多久?”
白简行看了看手表:“大概四十分钟。”
“你该叫醒我的。”
他低低笑了一声,目光映着银白的碎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脸上:“看你好像在做一个很开心的梦,一直在笑,就没叫醒你。”
将梦里的内容和这句话联系起来,温觉非难以自控地红了脸,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细声问:“笑得很夸张吗?”
白简行看了她很久,而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像梦到自己中彩票一样。”
有点丢人,温觉非腾地红透了脸,垂头看见自己怀里叠好的外套,羞得直接把脸埋了进去。
白简行见状忍俊不禁,眼里的光随着笑声波动:“逗你的,只是在微笑。”语毕又补上一句,“笑得还挺好看的。”
温觉非的脸埋得更深了。
白简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刚到家的时候听你说要参加棋赛?你是学什么棋的?”
温觉非答:“围棋。”
白简行有些讶异:“你也喜欢围棋?”
温觉非知道他为什么用“也”,当年白简行就是以“天才围棋少年”这一头衔名满一中的,连续好多年拿下全国围棋大赛金奖,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一个年轻棋手应有的内敛而神秘的风范。
“说不上喜欢,就是……莫名其妙地就选了。”
白简行点头,说:“我也很喜欢围棋。不过很久没下了,在国外很难遇得到喜欢围棋的朋友。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切磋一下。”
“我哪里能和你切磋?我简直是棋社里最差劲的成员了,比新手都不如。”
“我可以教你。”
温觉非说:“一般很少有人愿意教新手,一起下棋的话你的体验感会很差。”
“也不见得所有棋手都会这么想。只要教的人够重要,自己的体验感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但我真的很不擅长……”
“不打紧。我拿国赛金奖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说不定现在也下不好。对了,你知道我拿过这个奖吗?”
温觉非点头,心说,怎么不知道?他每一次拿奖,不管是关于棋赛还是别的项目,都会被电视台、广播、校LED大屏轮番播放,不宣传得尽人皆知绝不罢休。而也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大一才多了一个理由选择棋社,选择进入围棋组啊。
但后面的话都是她独自藏了许久的秘密,虽然称不上时刻不忘,但也捂在心底好生存记着。她说不清自己当年对白简行是什么感觉,所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是听说的罢了,实际上她能看到的都永远只是他匆匆的一个背影,虽然近在咫尺但也同样难以捉摸。她从没有蓄意想去接近他,但大脑却时常下意识地将关于他的每一分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的越多,对白简行的感觉也就越加模糊,叫她自己都捉摸不透。
“白老师不嫌我笨,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白简行把手肘撑在方向盘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问道:“你叫我什么?”
温觉非答:“白老师。”
他故意皱眉装作疑惑:“听不见,什么?”
温觉非立马会意:“白学长。”
他仍然不满意:“还是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白简行。”
他终于点头:“嗯,那棋赛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什么时候比赛?”
“大概一个月之后初赛。”
“那就每周二、四、六、日下午在南校区太空咖啡馆见,初赛之前让你上手,应该没问题。”
温觉非看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像是真的要帮她拿下金奖一样,忍不住开玩笑道:“您也不用把我教得那么厉害,就到不丢脸的水平就成,要不然到时不小心拿个金奖就不好了。”
白简行听后也忍俊不禁:“金奖不好吗?”
“我看过你捧金奖奖杯的照片,感觉特别沉。我力气小,怕崴了手。”
白简行笑意更深:“你要是拿得到,到时候我免费给你做苦力捧奖杯。”
她面露难色,像是真的在思考要不要雇他当苦力,最后却来了一句:“那……你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白简行无奈地笑了出来,平日里总爱板着脸的他此时笑得温和而光灿,这是因为她才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