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0-10-25 09:31
沈二娘的声音不算太高,在寂静无声的堂上,一个个字却像打磨整齐的青石块,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四娘一直掩在袖中的右手忍不住变化,少顷,沈四娘淡漠到几近冷酷的眼神落在了沈二娘的身上。
卦三十七,离下巽上,风火家人。
家人,吉。
缓缓松开手,沈四娘移开了目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惯骇浪惊涛的沈太君只不过略掀松散的眼皮,质问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些。
沈二娘迟疑地看沈四娘一眼,遂低下头不语。
“太君,周大人还在门外等孙女去替赵行逾解毒,孙女先行告退。”
沈四娘何尝不明白沈二娘那一眼的意思?沈二娘不愿她听,真当她愿意留下来听这些腌臜事,替她们擦屁股?
卦象既已如此,沈四娘倒也没心情去探究沈二娘究竟要说些什么,微微行礼便离开了政化堂。
“人怎么还没来?”
已在赵府厅堂喝了一下午茶的沈四娘终于冷下了脸。
她这厢赶来替赵行逾解蛊毒,赵行逾倒好,让她在厅堂里坐冷板凳!
“卦姑,我家公子正在沐浴,马上就来。”
小厮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垂首赔不是。
刚来时是用饭,再之后是午憩,现如今又开始沐浴?
沈四娘嘴角动了动。
“既然都能沐浴了,想必那蛊虫已与你家公子的精血化作了一团,这治疗也没甚么意思,我便先走了。”
沈四娘狐狸似的眼睛并不说笑,像明堂上正襟危坐奉读天谕的神明。
小厮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羞红的脸,面上是害怕紧张。
“四娘子可别说话蒙骗我。”
四娘正要走,却意外听到了清明的声音。
门外的日头西行,赵行逾歪歪斜斜倚门而立,金黄的夕阳洒在他身,好一个端正清雅的“菩萨”。
沈四娘敛眉收绪,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不让自己有更多的情感外露。
刚才那小厮的表情哪里是害怕紧张,分明是在嘲笑她。而她被嘲笑的根源,都是因为赵行逾。
思及此,略微恼羞成怒的沈四娘下针的手看似轻,实则故意用了力。
手中无瑕的白臂不痛不痒,软卧上的人无动于衷。
赵行逾气定神闲地靠在软卧上,另一只手还在把玩一块莹润的玉坠。无睱分出一抹眼色来观她神色。
沈四娘冷笑,行针的力用得更大了些。
赵行逾还是没什么反应。
“赵公子与我二姐是何时见过的面?”
沈四娘目光打量着赵行逾。同时着眼去瞧针上的蛊虫,银针偏黑,蛊虫却莹润如玉。
她心底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来,这蛊虫会不会是赵行逾亲自下的?
“怎么,我与她何时见过面,你这做妹妹的也要问上一问,莫不是你暗自欢喜于我?午时你盯着我看的神情我可是全看在了眼底。”
沈四娘不知赵行逾是如何顶着这张不堪入目的脸说出这样的话的,她虽修行的法门重欲,却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不过若是遮上脸,单看脖颈,却也可行。
“你是想问为什么她会要我去买《寒山秋迹图》,是也不是?”
赵行逾忽然向她看来。
沈四娘缄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若是承认欢喜于我,我便告诉你。”
赵行逾不正经地笑,他少在京城里活动,沈四娘没料到他竟也是个浪荡放纵的花哥儿。
心高气傲的沈二娘会愿意嫁给这样的人?
沈四娘面无表情地阖上了眼睑。
“我这银针上下了物神散,你若是不从实招来,那便下去陪宋先生吧。”
沈四娘将发黑的银针举到赵行逾面前。
还从来没人敢调戏她。
沈四娘并没注意赵行逾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嘤嘤嘤,四娘子好狠的心,人家不过是见四娘子心生爱慕,逗上四娘子两句,便要遭此毒手吗?”
赵行逾在浪荡子弟和耍赖泼皮之间切换自如。
“你给我正经说话!”
沈四娘受不得大男人作小女儿模样。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是都答出来,我便饶了你。”
沈四娘不忘来这里的正经事,替赵行逾解毒是一桩,打探清楚宋盗子的死因也是一桩。
“第一桩,宋盗子的蛊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沈四娘问得直接,赵行逾答得痛快。
“第二桩,你的蛊毒从何而来?”
若非有人存心将蛊虫放到赵行逾的身上,他怎么可能中蛊毒?而放蛊虫的人绝不会是宋盗子。
“我也正为此好奇,昨日我与宋先生一没身体接触,二又无冤无仇,这蛊虫怎么就下到了我身上来。”
微蹙着的眉头倒也多了两分可信。
“昨日与宋先生唯一的接触,是共同展开了《寒山秋迹图》”。
赵行逾眼睛一亮,神采奕奕地说道。
“可是那画好端端的,也没虫子藏匿其中……要我说,那画连颜色都没有,黑黑白白,寡淡的很,也不知你二姐非要我去买来做什么。”
赵行逾喋喋不休,见沈四娘沉默不语,倒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没有颜色?”
沈四娘恍然大悟,腾地站起身来。
《寒山秋迹图》用得笔墨皆非凡品,乃是上古之时留存下来的黛笔魇墨,在画轴上几乎看不出颜色来,只有在阳光下,才能完整地见到图像。
昨日偏是阴天,故赵行逾说它无色。
“你体内的蛊毒已替你解了,这几日饮食清淡些,戒辣戒酒戒荤腥,三四日脸可痊愈。”
沈四娘口齿极快,说完还不待人反应,宽阔的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哎,你给我下的什么劳什子散不解了吗?”
赵行逾最后一席话是压着笑意问的。
什么物神散,不过哄骗小孩儿的招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