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0-09-09 09:59
也不怪乎大家有这样的反应,这一年多来,不知怎么回事,云莞跟中邪了似的,跟家里人突然就不亲近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竟也能做到目不斜视,见了面,跟云大伯一房更是连招呼都不打了。
“阿莞没事了?病好了这是?”半晌之后,还是大伯娘古怪地看了一眼云莞,问云玉娘。
云玉娘笑笑:“没事了没事了,丫头病了一场,醒来什么都好了。”
云大伯一家打量了云莞好几眼,也没再把注意力没在放在她身上,转头就说起了方才堂叔一家来争地的事儿。
云莞这时候,才有时间慢慢打量目前所在的家。
一个大院子里,两房黄泥夯成的土房,顶上被茅草覆盖,相对立着,院子里,这里一个石磨、那里一个石槽、这边堆了几个农具几担柴火,那边放了几个木桶。
茅草屋漏风,窗户都是破旧的,年久失修,用家徒四壁也形容也不为过了。
而她家对面几步远的土房便是大伯一家四口。
这还不算什么,晚间,云莞看着米缸的盖子打开,里边空荡荡的,一粒米也没有,落了几片干枯了的落叶,不知道已经空了多久。
墙角堆着几个皱巴巴的红薯,竹箕里装着几根焉了的野菜。
十平米左右的小厨房里,找不到可以下肚的东西。
云玉娘在忙着煮红薯,看到女儿进来,赶紧将人撵出去,“你才刚刚醒来,进来做什么,快出去,回床上休息去,饭很快就做好了啊。”
云莞就这么愣愣的被云玉娘撵出了小厨房,推回屋里的床上坐着。
“好好休息,等会就可以吃晚饭了。”
云玉娘说完,转身就回了厨房。
云莞这才有时间,从水盆的倒影里看一眼自己的模样。
十二岁的少女,脸庞陌生而稚嫩,面黄肌瘦,只剩下皮包骨似的,原本精致的面部线条也因为过瘦而并不那么美观,倒是一双杏眼,清亮有神,扯唇浅浅一笑,右边脸颊有一个浅浅的梨涡,给这张脸增添了不少灵气。
阿娘长得这么美,女儿果然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脑海里的记忆不是很多,都是这两三年的,但一幕幕一幅幅,却如在眼前。
阿爹脾性温和,阿娘略显暴躁,幼弟幼妹乖巧可爱,大伯一家憨厚老实,两房相处和睦。
云莞深吸了一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上天再次给她一次生命,这一次,她不是孤儿,有爹娘,还有弟弟妹妹,她定会好好活下去,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将身体给她的那个云莞。
虽然现在的状况并不算好,但……前世不也是这样过来,后来才白手起家的么,她才十二岁,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重生的兴奋胜过贫穷的家庭带来的无奈,云莞心里充满了希望,趁着云玉娘没注意,从外面拿了扫把回来扫地、擦桌子、收拾房间,刚弄完这一切,云玉娘便叫着开饭了。
小方桌放了三个碗,一只碗里乱七八糟放了绿绿的一坨……野菜。
另一只碗里,放了个形状勉强的烙饼。
另一只碗里,放了四五个煮熟的红薯。
两小只瞪大了眼睛,“哇,有饼!”
云玉娘笑着将那张巴掌大的饼掰开,一半给了云莞,再把另一半掰开成两份,给两小只,“快吃吧,这是你大伯娘那边拿来的,阿莞刚醒过来,多吃点。”
两小只接过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活像饿狼一般。
云莞怔怔地接过:“阿娘,你呢?”
云玉娘笑,“看着霜儿和小琛吃饭,娘去给你爹送饭,跟他一起吃。”
云玉娘说罢,便转回身,从厨房里拿了一只碗端去了云承德的屋里。
半个巴掌大的饼被分成了两分,两小只两三口就吃完了,吃完了之后,恋恋不舍地舔着手指,眼睛忍不住往云莞的手上看。
云莞笑了笑,“好吃么?”
小丫头最藏不住事,“好吃,家里好久没有饼吃了!”
阿莞心中一动,将手里的饼掰成了两片,分给两小只,“我们家多久没有吃过米了?”
“阿爹病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吃过米了。”小家伙古怪地看了一眼云莞,大概不晓得阿姐怎么会问这个,她明明知道的,舔了舔嘴巴,一眨不眨地看着云莞手里压根没有什么馅的饼。
云莞这才想起,云承德原本是镇上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家里原本有些微薄收入,但自从半年前,他病之后,便只能终日躺在屋里,无法去私塾教书,家里的生计也断了。
云莞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将饼干分给了两小只,“吃吧。”
说罢她站起来:“慢点吃,阿姐去看看爹娘。”
云承德屋里传来爹娘轻声说话的声音。
“晚上大嫂拿了饼过来,都给孩子们吃了,只能委屈你吃稗子。”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还能苦了孩子不成?”
云玉娘苦笑,“家里也没菜了,阿莞也醒了,我明天去地里挖点红薯回来。”
她说着,拿了碗里一只红薯给云承德,“快吃吧。”
“你也一起吃。”
“我跟孩子们吃过了,这个是留给你的。”
“你啊,就别唬我了。”云承德状似无奈,将那只小红薯掰成了两段,放在妻子的手里,“吃吧。”
云玉娘不肯吃,云承德叹了一声,剥了皮,将红薯送到她的唇边,云玉娘好一会儿才张嘴咬了一口。
云承德便只是看着她笑。
云莞站在屋外,鼻子酸涩得厉害。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返身回了厨房,拿了一只红薯,剥了皮,慢慢吃了起来,碗里的野菜已经凉了,她拿着筷子夹了一口来吃。
没有油没有盐的菜,味道非常难吃。
可她知道,这是家里唯一能下肚的东西,也是爹娘自己都舍不得吃,省下来给他们的。
“阿姐……你怎么哭了?”
小丫头啃完了一只红薯,愣愣地看着她,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阿姐没哭,眼睛不舒服而已,快点吃吧。”
小家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最后从碗底翻出了一口米饼,递到云莞的嘴边,“阿姐,吃。”
云莞刚想说不用了,才开口,米饼却进了嘴里。
小家伙满意了,弯着眼眸乖巧地笑,神秘兮兮地说:“阿姐不哭哦。”
云莞没忍住,低下头的瞬间,一颗泪珠猝不及防落了下来,“小琛乖。”
云玉娘很快就端着空盘子出来了,看到桌上还放着一只红薯,看了一眼三个孩子,“怎么不吃完?”
云莞已经在收拾碗筷,“啊,阿娘,太多了,吃不完,留给你吃吧。”
云玉娘皱眉,还不等她说什么,云莞已飞快地将碗里的红薯放到她手里,“阿娘快吃吧,我去洗碗了。”
她说着,拿着碗筷,飞快地冲进了厨房。
门口,云玉娘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摇头叹了一声。
*
云家这一脉,共有两房,一房是云大伯一家,也就是住在对面的云承运一家,育有两子一女,女儿三个月前嫁给了隔壁村,两个儿子,大儿子云怀礼,二儿子云怀诚,云家二房,便是云莞这一家。
老太太年过六十,老来得病,已经卧床一年,跟着大房那边住。
两房住在一个院子里,同住不同吃,半分家,但关系一直很好。
她在屋里烧洗澡水的时候,院子里,云玉娘和云大娘正在说话。
今天来的那两位,年长的是云莞爷爷的亲兄弟的儿子,名叫云承财,姑且算是云莞堂叔,上门的目的便是为了争地,觉得云承德与云承运兄弟两如今住的院子,也属于他们家的地产。今年年初开始,云承财父子每个月总来个三五次的闹剧,逼着让云承德两兄弟搬出去,将院子分一半给他们。
争夺不到,便骂人,***病情恶化,也是因着受了他们不要脸的谩骂开始的。为了争地,那一家也是不要脸至极,竟然还骂云莞奶奶年轻的时候背德偷汉子,还说云家两兄弟指不定不是云家的人。
今天也是趁着云大伯一家三人去地里干活,云承德卧病在床,看家里只有云玉娘一个大人才闹上门,还拿云莞上吊的事刺激云玉娘。
云大伯为人憨厚老实,在屋里气了一个晚上,也无可奈何。
倒是云大娘脾气粗暴,嘴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骂了对方一顿,声音大得就怕对方听不到似的。
云玉娘也不遑多让,大着嗓子,“他倒是来啊,看我的扁担柴刀,认不认人。”
“好了好了。”是中年男人劝架的声音,“这事……也不怪他们贪婪,毕竟我们家……”
云大娘就不满了,“我们家我们家,我们家怎么了,我们家欠他们了?别说半个院子了,一块砖我宁愿扔进河里都不给他们。”
云莞在厨房里烧柴,听着外面的说话声,眼眸微垂,忽然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阿莞那丫头怎么样了?”骂完了人之后,云大娘问道。
云玉娘叹了一声,“醒过来,也没多大事,刚才还抢着洗碗呢。”
“大难不死,就希望这丫头以后别做傻事了。”云大娘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道,“你也管管这丫头,林家那小郎,除了长得俏一点,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这还没嫁过去呢,这哪能总是委屈了阿莞去接济人家,林家要是有心,怎么不拿着八字来跟阿莞定亲?”
一家人在外面说着说着,又骂了起来。
在烧水的云莞,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