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君母后

下天宫住的都是品阶较低的仙人，每次取酒要从天外天到下天宫，这距离可以算是远的了，好在安饶无所事事，权当出来溜达溜达。

云岛彼此相隔甚远，直到山脉之中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绿色之间隐隐有白花点缀。

白雾茫茫，青烟袅袅。

若不是灵气环绕，就冲这布景，很像人间山脉。

安饶从云端落下，飘逸的裙摆划出长长的弧度。

这里比天外天多了些人间烟火气息，安饶沿青石板小路，来到竹林深处。

途中白蛇悠悠转醒，见周围全是青竹，心里痒痒的，蛇爱缠爬，而这青竹更是不可多得的喜爱之物。

看了看安饶，又看青竹，白蛇克制了皮痒，盘在安饶的肩头越发紧了。

它想起林君说过，捡回去的生灵没多久就送走了，怕到时候玩竹子忘乎所以，安饶走了都不知。

林间深处，一间简单的茅草屋映入眼帘，安饶推开半掩的栏杆门，喊道：“酒仙人。”

空气里，全是浓重的酒香。

而茅草屋毫无动静，安饶也不恼，捂嘴打了个哈哈，懒散的踏进去。

白蛇被这里的酒味刺激的头脑清醒，安饶一般都是一壶酒抱着喝，这里可不一样，就像被淹在酒罐子里了。

安饶倚靠在廊下的柱子，双目无神的看着斜远的某处，至于在看什么，白蛇说不上来，它感觉，安饶眉间似乎带着愁容，还有就是生人勿近的淡漠。

白蛇学着她，也盯着远处，只有一片绿油油的青竹。

廊下的桌子上，有壶酒，看起来才开封不久，安饶右手一吸，稳稳当当的落在手里，没喝几口，酒壶便见了底。

随意一扔，酒壶再次回归原位，只不过里面空空如也。

“你这丫头，一来就给老夫喝干净了，愣是不给老头子留点。”

身后是一人骂骂咧咧。

白蛇看过去，白头发白胡子老翁，身着灰袍，手里拿着木头拐棍，最上面挂着一根红结。

至于脚底，更是随便的穿着草鞋。

“我来了这么久，也不见您，口渴自然就要喝足。”安饶慵懒的移开视线，笑笑道。

“你呀你，就你把酒当水喝。”酒仙子无可奈何，他不过去看了下宝贝，回来这酒便没了。

“今日还是十罐，放在里屋，自己去拿吧。”

“十罐可能不够。”

“忒，以往都是十罐，别给老夫说什么不够。”

“以前是一个人，但现在多了一个酒伴。”安饶指了指肩头的小白蛇。

后者眨着大眼睛看着酒仙人。

酒仙人这才注意到安饶的肩头，小小的一条，幽蓝瞳孔，愣了片刻，道：“这小白蛇……是另外的吧？”

“嗯，所以十罐酒不够。”

白蛇没有明白酒仙人那句话，正想问安饶，但安饶却开始跟酒仙人讨价还价了，白蛇只好没问，想着之后再说……之后，之后就是不了了之。

“那也不行，我这竹林每月就酿十多罐，光给你就十罐，那老夫还喝什么？多了酒伴什么的少说。”酒仙人甩手，宽大的袖袍跟着摆，嘴上不饶人。

“你不给也行，总之天外天也无事，我住在你这里正好，懒得搬来搬去。”安饶不以为然，浅笑嫣然。

酒仙人一听，连忙赶人，“得！你还是回去吧，我这小庙容不下，最多再给你一罐，十一罐，不要就都别拿。”

如果真让安饶住下，别说剩下的，恐怕他私藏的都能这小妮子掘地三尺找到，本来就没多少梨花落，到时候他上哪哭去，还不如现在忍痛割爱。

“早这样不就得了。”安饶勾唇，轻车熟路的进入里屋，看见角落里整整齐齐的十罐酒，皆收入囊中，一出去，迎面而来的一物。

安饶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掌一吸，稳妥的抓住。

正是第十一罐梨花落。

“谢了——”

将酒罐全部放入收纳袋，安饶潇洒的挥挥手，离开的倒是挺快。

“安饶，你跟酒仙人很熟悉吗？”

白蛇伸个蛇头面对面，好奇问道，而它早就不知不觉中缠上了安饶的玉颈。

安饶对上白蛇的蓝眸，温和的点头，“嗯，有几千年的交情了。”

“酒仙人的酒是四海八荒最香的，也是最醉人的。仙力不足的沾半滴昏睡个百年都是小事。”

白蛇闻之，眼里冒着星星，迫不及待的问：“那我只睡了一天，是不是很厉害？”

安饶笑了，点了点它的额头，“确实厉害，以你的天资，得道成仙不是问题。”

“成仙很好吗？”白蛇反问。

安饶怔忡，看见白蛇蓝眸的认真，她说不了假话，“……不好，约束的规矩很多。”

“规矩？管哪方面？”

安饶饮酒一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很多，各个方面都要管，行为，言语，甚至你喜欢谁，都不能随心所欲。”

“那我不要成仙。”听见连喜欢谁都要管，一根筋的白蛇立即说不要。

“你这小白蛇还真有趣，得道成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得不到的，你居然如此嗤之以鼻。”

“如果成仙了反而不开心，那还不如当个小妖，自由自在。”

安饶轻笑，“说的是呢……”

路过上天宫时，始终不可避免一群小仙，沿途自然是一道又一道见过神女云云。

安饶早已习惯众人的恭敬，比她仙位低，不用理会，跟她平阶……一般很少，只有是长辈安饶才会停驻行李。

白蛇这回光明正大的露出蛇身，仰头看着小仙，这些仙人低眉折腰，沾光的白蛇自我感觉飘飘然，尽管它现在狐假虎威的。

不过走远了，它隐约听见有仙议论，看呐，神女又换宠物了……

“见过神女。”

一个白衣仙人战战兢兢的抱手，声音细若不已。

白蛇记得这人，就是那日打喷嚏的小仙人。

安饶走了几步，转头忽然问：“我很凶吗？”

“不、不，”那人似乎没料到安饶专门返回，被突然一问，紧张的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

安饶轻笑，离开了上天宫。

那仙人可能不知道，他说话时，全程小腿在打抖。

回到天外天，安饶将梨花落放进酒窖，正说休息一会儿，谁知道屁股都没坐热。

林君仙童就叽叽喳喳来找安饶，大老远都能听见林君那声“殿下”。

“殿下……”

“我在。”安饶揉揉眉心，心想这林君怎么总是咋咋呼呼的。

“殿下，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来自苍雾渊，一封来自上天宫。”林君手中的信函，一个金花点缀，一个篆刻符文。

安饶看着信封就头疼，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打开一看，安饶烦躁的扔开。

林君连忙去接住，念叨起来，“上神说君后很是想念殿下……不过上天宫这封，竟然是玉清真王诞生了一位小殿下，看来这宴席殿下你不得不去呀——”

“所以最烦这些宴席了——”又不能拒绝。

如果是普通的宴席，送点贺礼便可，毕竟是六御之一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的长子周岁宴，人不去只送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而且这长子，论辈分，还是她的侄子，因为玉清真王的妻子，可是跟她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千越帝姬。

说到这神界，分为六御之境，中央玉皇大帝，北方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南方南极长生大帝,又名玉清真王；东方东极青华大帝太乙救苦天尊，西方太极天皇大帝，最后一位则是大地之母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祗。

这几位，才是神界的真正支柱，而这上天宫和下天宫乃中央玉皇大帝境地。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苍雾渊？属下好去准备准备。”

安饶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现在就去准备吧，等我洗漱一番就出发。”

“是。”

白蛇及时爬上安饶的手臂，不懂就问，“安饶，苍雾渊是哪里？”

“我父君母后居住之地。”

“安饶必须要去么？”白蛇缠着安饶的手臂紧了紧，紧张兮兮问道。

“你不是听见了吗。”安饶挑眉看着它。

“那我也要去。”白蛇犹豫了一会儿，像下定决心一样，坚定道。

安饶惊讶的望了白蛇一眼，不太明白它这么紧张干什么，不过还是答应了，“想去就去。”

“安饶不会把遇之丢在苍雾渊然后独自离开吧？”只见下一刻，白蛇忽然变脸，可怜兮兮睁着蓝色大眼望着安饶，一句话说的好不可怜。

这是安饶第一次听见白蛇自称遇之，这一瞬间，恍然如梦。

安饶看着白蛇，像是在看它，又像不是看它，“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林君说你捡过不少生灵，最后都丢在苍雾渊了。”白蛇试探的说了真话，小心翼翼中有着其他期待。

安饶嘴角上扬，玉瓷般的脸颊绽放一抹笑颜，安慰的拍拍白蛇的头，“不会……你放心，永远不会。”

得到安饶的肯定答复，白蛇这几日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不过……

白蛇看呆了，它第一次看见安饶真心的笑颜，那笑容，真的好温柔。

安饶花了点时间沐浴换衣，出天外天已是一个时辰后。

天外天的仙使不多，所以驾车的只有林君仙童，从天外天出发，一路上彩云相伴，绚丽至极。

以凡人的话说，苍雾渊就是传言中的仙山琼阁，良木参天，极为受神兽喜爱栖息，不过这苍雾渊真正的主人，便是安饶之父，簌离上神。

实际上，自从千年前那一事发，安饶已有千年未归，至于那些生灵，每每都是让林君放养，再度踏入这苍雾渊的时候，安饶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受。

但她，作为苍雾渊幺女，总还是要回到这里拜见她的父君与母后的。

倒是白蛇对周围的一切非常的好奇，左看右看，跟天外天不一样，苍雾渊时时飘着鹅毛雪花，既不热也不冷，反而气温适宜。

山涧的兽灵察觉到安饶的气息，纷纷探头探脑的远远观之，见安饶身上缠着一条小蛇妖，明白这是新宠。

“遇之，你随便逛逛吧，等我出来时会来找你的。”言讫，划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白蛇额间。

这样她就可以随时找到白蛇。

白蛇看了看前方的宫殿，听话的从她身上溜下去，钻进了深山。

上古遗留的重杳神宫，一家团聚之地选在如此严肃的宫殿中，安饶并不意外，她的父君簌离上神便是这么一个严肃之人，苍雾渊这以恪守礼法闻名八荒的地方，着实符合他的性子。

她步入大殿，目光落在大殿上位处面色威严的男子与安静端坐的女子身上，走到石阶下，她停下脚步，跪下行三拜大礼：“不孝女安饶拜谒父君，母后。”

“阿饶……”妍姝娘娘有千年没见到幺女面容，此时尽管内心激动，却不便上前表达自己的思念。

簌离上神则神情严肃，“听仙鹤说，你捡了挑小蛇妖，而且还是白蛇？”

安饶如实回答，“父君既然知晓，何必再次问。”同时明白了这次父君喊她回来的原因。

闻言，妍姝娘娘脸色都变了，莫不说簌离上神。

“你——”簌离上神恨铁不成钢，“千年前的那事害得你还不够惨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浑浑噩噩，日日灌酒以为我不知道？他不过是个小蛇妖，八荒早已无此人！”

妍姝娘娘觉得夫君对小女儿说的过狠，尽量轻声细语：“我知你还放不下他，但你即便找个一模一样的放在身边，那始终只是替身。”

“我知道不是他，可是仙跟人一样，存在过的感情，怎么可能忘得掉，有了白蛇，留在身边当个念想也是极好。”

安饶站起身，眸中千万风华，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丝毫不肯退让。

这等性子真是要活活将人气死不可！妍姝娘娘见势不好赶紧劝住簌离道：“簌离，阿饶精神不佳，有什么事不如过几日再议……”

“即便过几日，我一样是这答案。”安饶垂眸，坚定道。

“混账！”簌离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倔到打折骨头都不肯低头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