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2020-08-03 11:26
农历四五月间,江南已进入梅雨时节,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关中洛阳,也是斜风细雨,竟有几分烟雨江南的味道。
洛河自西南向东北穿城而过,将洛阳城分为洛北和洛南两个里坊居住区。
位于洛北的洛州府衙旁,矗立着一座四进四出的大宅院,只见朱门中开,粉墙横亘,两尊汉白玉石狮分据石阶左右。
门楣上高悬檀香木匾额,上书“薛府”二字,墨迹庄重而典雅。
此时薛府内传出阵阵呼喝之声,三个青衣小帽装束的豪奴,推搡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从影壁后抢出来。
那少年生得极是清俊,身穿一袭锦袍,只那锦袍上却是布满了斑驳污渍,似是穿上身许久了。
三个豪奴都手持白棓棒,表情不善,将那清俊少年郎一路驱赶到了大门口。
“我呸!你这苏家子好不识趣!平白无故赖在我们薛府混吃等死,你不觉得害臊么?”
“这小子哪会害臊,他脸皮可厚着呢!不然他一个外人岂会死皮赖脸地窝在薛府月余不走?他这是打着咱家小姐的主意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净做白日梦!”
“快滚!我家主母说了,你小子若识好歹,就趁早滚得远远的,若不识好歹,可别怪我等的棍棒不长眼睛!”
三个豪奴七嘴八舌,嘴上不客气,手上也是很不客气。
“嗳,嗳嗳……你们别推我啊,几位大哥,有话好说!”那清俊少年双手掰住门框,看上去极是狼狈。
“在下乃是刺史大人的世侄,何来外人一说?况且,在下同薛小姐十年前就订下了这婚约……”
“闭嘴!”
为首的家奴高个怒眼,突然一拳捅在少年的肚子上,趁他岔气的瞬间,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踹了上去。
那少年哎哟一声,一个踉跄从门内跌扑出去,哐当一声撞在了门边的戟架上。他刚爬起来,脚下却是一滑,从石阶上滚到了雨水中。
“臭不要脸的东西!”大个家奴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满脸嘲弄,“就凭你,还想娶我家小姐?拜托你去街上找泡马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说着扭头看向另外两个家奴,“哥几个,你们倒说说看,这小子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上我们家小姐?”
“前些日子他作的那首诗,我倒是亲眼所见,说他作的是诗都算是客气。就那打油诗,我他娘的都可以随口吟个七八篇出来!”
“先不说作诗,就说他写的那幅字,跟鸡爪子爬过似的!要是我,都没脸拿出来给人看!就这庸才还想娶咱家小姐,我看他给咱小姐提鞋都不配!”
“哈哈哈……”
几个家奴笑作一团。这仨家奴的态度的确是差些,但他们说的这些话倒也不算是诋毁那少年。
薛家小姐不仅生得天姿国色,偏偏琴棋书画还无一不精,素有“洛州第一美人”之誉。
况且这薛氏乃是当朝声势烜赫的的世族豪门,薛小姐的父亲薛坚又是洛州刺史,国朝从四品的封疆大史。
这少年名叫苏砚,原也是官宦子弟,只因八年前家遭劫难,才沦落到今日这穷困潦倒、寄人篱下的地步。
他父亲苏明远生前与薛刺史乃是同僚兼至交,这门婚事便是他们十年前所定下的。
十年之约到了,这苏砚不远千里从永州城一路跋涉来到洛阳。谁知却受到薛家的冷遇。不仅薛刺史不待见他,薛夫人更是对他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十日后便是端午佳节,届时薛家将遍邀天下才子,共聚洛河画舫吟诗作书,薛氏夫妇将要从众才子中为女儿择一乘龙快婿。
苏砚的存在,显然是有碍薛氏夫妇的择婿计划,这才是薛夫人急于将他撵走的真实原因。
“喏,”大个家奴将一只锦袋随手丢在地上,“我家主母仁慈,这是二十两银子,拿了银子赶紧滚!”
“我家主母还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若胆敢再来薛府门口晃悠,我等见一次便揍你一次!我们走!”
大个子家奴一挥手,带着两个手下转身进了大门,啷当一声反身将两扇朱门重重关上了。
……
苏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朴的屋子里,屋内的桌案橱柜和陈设,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做为一个21世纪的青年,这种古朴的屋子,他也只在游览历史古迹时偶得一见。
更让他惊愕的是,他感觉自己脑子里竟多出了一个陌生少年的意识。
这种感觉他难以形容,就似他突然拥有了上帝视角,可以俯瞰那个陌生少年的整个人生。
他的生,他的死,他的一切无不一目了然。
但此时苏砚还来不及去细想这件事,一个更大的疑惑摆在他的面前——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他不幸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已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我为什么还活着?”
苏砚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之上,从盖在自己身上的绣花被所散发出的好闻淡香,以及床榻对面梳妆台上的妆奁,他猜测这十有八九是个女孩子的闺房。
他吃力地将上半身撑起,后脑突然袭来剧痛,一阵头晕目眩使他几欲晕厥,好似有千万根钢针刺入他的脑袋。
便在此时,随着一阵轻盈脚步声,一个苗条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
苏砚蓦然抬头,就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俏丽少女立在对面,头梳垂髫分梢髻,身穿鹅黄裙衫,双手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小陶碗。
我勒了个去!这什么鬼……
古朴的屋子,古朴的女子——用古朴形容一个妙龄少女显然不合适,可她身上的服饰和发髻,以及手里的陶碗,却无一不散发着古朴的气息。
“咔嚓……”
冷不丁看到苏砚直直地坐那里盯着自己,那黄衫少女也吓了一大跳,杏眼圆睁,手里的陶碗失手坠地。
“那个,请问……”
苏砚吃力地向她伸出手,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少女纤腰一拧,仿若受惊的小鹿般撒腿跑出门去。
“爹……爹你快来啊!公子醒啦!苏公子醒啦!爹爹……”
苏砚表情呆滞,公子……
在21世纪,正常人会称呼别人为公子么?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哦买噶!难道我转世投胎了不成?